第46章(第2/3页)
不过……
听到这里,蔺青曜不由得朝东君投去一眼。
“要阻止吗?”他还是问了一句。
“自然,何来此问?”
蔺青曜并未答话,未尽之言,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跟随东君百年时光,东君既把蔺青曜视为心腹,同时又如长辈,一手扶持着蔺青曜成为巫山第十二殿的殿主。
这其中固然有蔺青曜携辟兵术加入巫山的缘故。但其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东君与蔺苍玉师出同门。
蔺青曜年幼时,偶尔会听母亲提起鬼谷求学的经历。
尽管极少听母亲提起这个东君,但蔺青曜在巫山天长日久,偶尔也会猜测——
他的生父,会不会就是东君?
这种推测没有任何依据,只是在受到东君额外优待的时候,一掠而过的念头。
但东君对他的确要比旁人更亲近几分,所以他才会知道,当年东君在鬼谷求学时,和墨家前任钜子奚明是挚友。
既是挚友,说不定东君会不忍见到奚明耗费数十年心血的「天音云海」计划付之东流。
然而,巫袍祭司眺望万家灯火,唇边含笑:
“当年,就是因为这个计划,奚明才会枉死于楚国国门前,我手刃楚国大巫,登上巫山十二殿之主的位置,为的不止是替他复仇,也是为了彻底粉碎这个害了他一生的计划。”
巫山的杜鹃花被风一吹,红艳艳地铺了满地。
巫袍祭司望着山巅婆娑的树叶,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开在同一个枝头的桃李。
——奚明!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即
便你的「天音云海」理论上能行得通,但实现不了的计划就是空中楼阁!
——与其寄希望于天下人抛弃私心,相爱相亲,倒不如相信蔺苍玉和商怀的辟兵之法,哪一个更有希望付诸实践,你心底真的不清楚吗?
那个性情内向,却又倔强固执的少年,闻言只是微笑。
——辟兵之法,泯灭人性,虽知可为,却不能为,如果人只有变成舍弃人性才能生存下来的怪物,我们到底是在救世,还是在灭世?
紫红色的杜鹃花跌落在东君掌中。
昔日争执言犹在耳。
这些年,东君无时无刻不想让奚明睁开眼亲眼看看。
他的「天音云海」时隔百年也仍然没有成功,但自己却等到蔺苍玉之子带着辟兵术,和一名世上最完美的辟兵人而来。
就连本想以巫山第十二殿殿主之位拉拢的梅池春,也被东君无意中发现,梅池春是孟檀渊的亲传弟子,极有可能就是身负九州鼎的太子姬弃。
身为辟兵人的珑玲可以替巫山扫清障碍,一统九州。
而九州鼎拥有净化太岁的可能。
冥冥之中,天意原本站在他这,只需顺水推舟下去,一切本可尽如他意。
东君合拢五指,缓慢地将杜鹃花碾碎在指尖。
珑、玲。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小女孩。
十四五岁的年纪,如一张白纸,无欲无情无悲悯,完全长成了昔日在鬼谷时,蔺苍玉向他描绘的模样。
虽有双眼,不视无用之物。
虽有双耳,不听靡靡之音。
虽有唇舌,不说闲言碎语。
这一副身躯筋骨,不为任何七情六欲动摇,只遵循天理伦常,法令教条。
辟兵人如此,天下人也该如此,只有这样,才能重整九州山河,人心归一,净化这场上天降下的灾祸!
东君抛下了揉碎的花瓣,淡声道:
“你若想保住珑玲性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重新回到以前的司狱玲珑,否则,就算巫山放过了她,如今法家已出动,你的未婚妻与她有不少恩怨,也不会放过她的。”
提及师月卿,蔺青曜的眼神发冷:
“今后别再提什么未婚妻了,她被兵家所俘,我这边筹谋数日欲亲自营救,却没想到她背靠的是法家理君!她到底是我母亲给我挑选的未婚妻,还是法家派来谋取辟兵术的奸细?真让这样一个人睡在我枕边,只怕我更是夜不成寐了。”
东君没有回答他的这番话,眸中有某种异样神采流动。
他也是直到法家派人出手救下师月卿,才知道这个看似温柔贤淑的女子,竟然与法家牵扯颇深。
师月卿……月卿……
东君在心底咀嚼这个名字,有些许猜测,却不能确定。
他只道:
“无论如何,如今巫山与法家同气连枝,珑玲他们一行人,下一步便是前往龙虎山的道家,如果让他们在龙虎山也安插上灵讯柱石,「天音云海」的灵域会真正覆盖九州的八成陆土,形势会完全倒向他们——这一次,巫山必须全力以赴,你明白吗?”
蔺青曜迟疑了一瞬,缓缓抬手,接过东君递来的巫杖。
发丝掠过他凉如秋月的眼眸,他侧目,望向远处的云梦大泽。
那双沉静眼眸渐渐映出「阳明燥金」的金色灵流,不知何时,巫杖已化作一把重弓,随着蔺青曜挽弓引箭的动作,灵流化作十二只鬼箭,对准了云梦大泽的万家灯火。
菖蒲紫的锦袍在疾风中翻飞。
蔺青曜深吸一口气,颤动的瞳仁渐渐平稳,他在心中默然吟诵:
「万法凌迟,悬河注火」
十二只辟兵鬼箭在长夜中犹如岩浆倾斜,带着死亡的气息划过这个无比寻常的寂静夜晚。
两息之后。
火势燎原,整个云梦大泽宛如火海,照亮银冠青年忽明忽暗的冷峻面庞。
辟兵鬼箭所引的灵火非寻常大火,烧不坏他们的身躯,十日之后,这些庸庸碌碌的凡人会拥有灵修的力量,成为摒弃七情六欲、强悍无畏的辟兵人。
蔺青曜平静地注视着这场淬炼之火。
他在跃动的火光中,仿佛已经看到了珑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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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燃尽,烛台升起青烟时,珑玲猛然睁开了双眼。
窗外鸟雀啾鸣,窗外槐树筛下片片光斑,随着清风摇曳晃动。
不知是不是身体尚未复原,珑玲一早醒来,浑身冷汗湿透,像是做了一场极可怕的梦魇,醒来时好一会儿不知身处何地。
背后压着的一只手臂稍一用力,珑玲整个人便被揽进一个怀抱里。
珑玲听到头顶传来青年倦懒低哑的嗓音:
“做什么梦了,吓得出了这么多汗?”
珑玲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梦见蔺青曜了。”
“……那是挺吓人的。”梅池春的掌心贴着她的腰,将她抱得更紧几分,“梦见他怎么了?”
“不记得。”
珑玲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心脏仍在不安地狂跳。
“好像在生气吧,很生气的样子。”
梅池春心绪颇有点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