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不畏雨6神人降世。(第2/2页)
所有人都对这招再熟悉不过了。徐行的招,看似简单,但除了她没人能将火随意便控制得如此得心应手。她原本没发现这点,发现之后便略显得意,对谁都要来一下,显着她最厉害。教寻舟时,就把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吹火苗。她爱吃,嘴里不闲着,呼出的要么是糕点甜味,要么是青草气息,吹完,就笑嘻嘻转头看他:“学会了吗?”
师尊,你总是这般看我,我要怎么学得会?
寻舟仰头,对着如潮般的敌人,低声又决然说了第二句话:“我不会死。”
那异变妖族虽神志不清,看到他那火焰,也疑惑地停了停动作。这是妖族,分明它和它才是同类。
火光轰然,瞬息间,死生定,血光初绽。
恶斗之中,寻舟只听得到自己胸腔砰动,浑身发凉,血流得太多、太凶,已经让他有些恍惚了。
摇摇晃晃的,他眼前忽的出现了一道敛着的珠贝,边缘上细细密密的眼睛也都敛着,温柔和煦,巨大地俯视着,宛如母神。他被按着跪在台前,动弹不得,仿佛一个千古罪人,后方站满了人。没有人说话,皆用混合着憎怨怒火的冰冷视线看着他。他浑身毫发无伤,却像是按在钉板上滚过一遭,背上全是伤痕。
自小到大,他听过最多的话是“你怎么还不去死”。不是谁都对他这样说,多半是听了些风言风语的新生顽童刻意跑来作弄,没人阻止,因为其他人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听多了,便会习惯,亦或是木然,他对徐行说自己不委屈没有作假,论难听,在穹苍听到的话还不如他听过的百分之一,怎会觉得委屈?
他得到的名字是“寻舟”。得名那天,有新生鲛人将他的名字用人族语故意写在悼念碑上,讽刺他残废,跟羸弱的人族没有两样。他走过时,发现“舟”字起头那一点忘记加了。于是,他用指头蘸了沙,仔细地将那一点慢慢补上去。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他的出生本就是天罪,但那又如何!无论怎么逼他……无论再怎么逼他,他都绝不会去死!绝不会!!
“凭什么……”寻舟的鳞片已从脖颈处爬上去,蔓延到了脸颊,再一呼吸,便爬到了眼下。他就如自己的火焰那般,内心已然痛苦到快要灼烧,神色却还是冷静到令人发寒的。殊死抵抗,也无法杀出重围,他眼前全是血腥,已经分不清是敌是友了,然而,乱战之间,细微一声,那吊坠又一次轻轻滑落到地上。
寻舟没想任何,便要去接,只不过,就是这短暂到转瞬即逝的一个间隙,那被掩盖的抽离感和疲惫感便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一次,他没能接住,连人带花都倒在了地上。
腊梅就躺在他手前不远的地面上,被血泥染得暗红,寻舟的脸颊亦是同样。他费力地伸手,想攥住它,虽然他早就知道这只是一串普通的花,根本传不过去什么,徐行是骗他的。
只要愿意,他就可以永远住在碧涛峰是骗人的。觉得他好是骗人的。一辈子保护他当然也是骗人的。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从来都没相信过。但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重复地探问,想得到重复的回答,就像当初蘸着沙一点一点重复描摹那个“舟”字的点一样,从中获取一种病态的安心:“师尊……”
那花遥遥落在身前,怎样都触及不到,忽的,黑天一转——
它竟然无风自燃了起来!
先是一点小小的火苗,蓦然长了几丈,火焰中,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火焰褪去的地方,先出现了一双略染尘土的墨色靴子,被利落布料贴附着的小腿,再往上,一袭红黑相间的穹苍执事服,腰间绶带挂着令牌,发冠上只嵌一颗鲜红张扬的宝石。一把普通的铁剑执在手中,整个人却宛如一道无往不利的利刃,所向披靡。
身后那堆幸存的门人如临大赦,看到徐行出现的那一刻,只怕心中爹娘的位置都要暂时让她坐一坐,嗷嗷地哭天喊地道:“徐师姐!!”“你终于来了!!!”“救人啊!!!这群东西欺人太甚!!”
徐行看着面前这一堆长得奇形怪状的丑东西,心道占星台那堆吃干饭的是真的要抓出来打死几个才知道教训。她余光瞥了眼地上血尘满面的小徒弟,又想,这鱼都快被打到翻肚皮了,还在那怔怔看着自己呢,可能真是个傻的。
不过,幸好来得及。
幸好她赶来了。
来的越多越好,徐行最不怕的便是群战。她右手一甩,“铮”一声,野火便深深没入了身旁的地面,剑身还在不断颤动。下一瞬,自地底下霎时冒出了无边无际的火焰,分为两圈,一圈隔离门人,一圈扑向妖族,她扬声道:“躲好!烧了不赔!”
“……”
寻舟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下颚,和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他忽的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的鳞片还没有褪下去。他想把这丑陋的鳞片按下去,却又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略带慌乱地试图将自己面上的血全抹掉,干干净净地露出脸来。
然而,结果像是失败了。徐行百忙之中,不忘朝他瞥来一眼,或许是看到一个灰扑扑的花脸鱼,样子实在太诙谐,她忍不住指他一下,意表嘲笑。
寻舟眼前一晃,忽的想到二人初见的那天,他被追杀,拖着重伤的身体,在鲛人族中无处可躲。所有人睁着一双冷静的眼睛,仿佛看不见他在流血,好像他是空气。再留下去只会死,他凭着那最后一口气,一路逃出领地,顺着河流,被冲到小溪时,望着九界陌生的天空,他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感到漫长的茫然。
或许天也要杀他,冬日天气太冷,他又完全脱力,连化为人形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像一条普通的鱼,被冻在薄薄的一层冰里,动弹不得。
灭顶的绝望间,他发觉溪边有一个人,也在静静看着自己。
那是他第一个见到的“人”。月光之下,寻舟看着她,几乎忘了挣扎,甚至忘了呼吸。就这么呆呆怔怔看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这个人看上去也要死了,她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快要察觉不到了。
那人像是叹了一声,浅淡的唇透出死气,那样的神情,似是痛楚,又似悲意,她因何痛苦,又为谁而悲呢?寻舟的心也像是被揪住了。他看到,那人抬起手,月光洒在她身上,像覆上了一层霜,一滴血自她腕间落下,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别人的血,才发觉自己一直微张着嘴,似是看得痴了。
这是第二次了。对寻舟的小小世界而言,徐行的每一次来到,皆是神人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