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陌路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月亮却即将升……(第4/5页)

徐行头有些发晕,灵力还没有恢复,视野中,只有那古朴的发冠,和瘦削的肩头,在不断颠簸晃动。

脸侧风声阵阵,景物挪移,她猛地睁开眼,终于看清了这是哪里的路——

亭画曾带她去过的,能看到万年库一角的偏僻山巅。

她还有些茫然似的,道:“去哪里?”

亭画没说话。

徐行道:“我认得路……为什么现在……去?”

亭画还是不答。

听闻消息,全宗上下尚在穹苍的门众都迅速前来围堵,灵光遮天盖地,自四面八方扑涌而来。亭画只有一个人,一双手,还要分心拖着已经没有刺甲的徐行,霎时接连受创,鲜血狂溅,她面不改色地将喉间猩甜咽下,眼中现出一道狠戾之色,右手转刀,重重横挥,扫出一道半月形的冷弧:“退下!”

话语甫落,面前十几人横倒下,又是十几人高呼着涌上来。

平日里并不长的小径,此刻却如同没有尽头。

没有人敢下死手,也没有人想下死手,但鲜血还是自不同人的伤口中淌出来,涌出来,溅到徐行的身上脸上。亭画的血,她的血,昔日同门的血,滚烫温热,背着她的人逐渐脱力,从背着她,到拖着她,再到互相搀扶,徐行的小腿和脚踝被路磨得血迹斑斑,模糊的目光中,每个人的神情看起来都是那样悲哀。

不想拦。

没有理由拦。

真的相信徐行心怀叵测吗?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外人不清楚,穹苍里的人还不清楚么?

可众人有选择相信的资格,有选择去相信的权力吗?众人的相信,可以保证什么?

不想,但又不得不这样做,众人心知,四掌门也是不得不这样做,每个人的“不得不”都有理由,而人们总因这些理由不断相杀。

曾几何时流水潺潺的碧涛峰,不分寒暑静心练剑的不悔崖,满覆云纹碧瓦红墙的掌门殿,直入云霄凄清寂冷的占星台,无数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景色在徐行眼前一晃而过,恍然间,她似乎看见了四个小小人影在上面跑来跳去,再一看,那人影成了三个,成了两个,最后只剩一个,那一个茧黄色的身影变为了一众占星台的门生,他们正遥遥静立着望向此处,而后,深深弯腰,启唇道:

“恭送掌门!”

行至终途,身后一道身影带风而近,掌风直取亭画后心。这掌力度不同凡响,正是柴辽所发,亭画竟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借势将徐行再往前送了一段,踩进了一个早先设下的阵法中,两人的身影一瞬在众人目光中消失。

这掌之后,她伤势再也遏制不住,口鼻处鲜血狂喷,呛咳中,徐行手上脸上又添血点。她像是被这灼热的血一瞬烫醒了似的,不知所措道:“师姐……”

“这阵法拖延不了太久,先走。”亭画没有看她,扯着她继续前行,“穹苍是凭着刺甲来找到你位置的,现在刺甲已除,你回白族,便再不会被人发现。从那条路下去,你或许会死一次,那种程度的伤势,大概半炷香左右你就会醒。醒来后不要害怕,往左走百步,山壁间生着一枝竹子,将它拧断,里面藏着一张足够你伪装用的面具,还有零零碎碎的灵石,那是我给自己留着的,不会有问题。你拿着东西,抹掉痕迹,就立马前往昆仑,绝对不要停留,听到没有?”

她的手冷冰冰的,像一块石头,黏腻的血抹在上面,也暖不了半分,给人一种血已经流干了的错觉。徐行道:“师……”

“若是路上遇到有人盘查,你就让他们盘查,灵枷带的久了,灵力还没恢复,他们再验也验不出的。路途中不要和人起冲突,不要多管闲事,行事低调不可张扬,现在你是众矢之的,先保住自己最要紧。”亭画打断她,继续道,“回到白族,先将身体养好,火龙令能压则压,能少用就少用,这里有我看着,不会让黄时雨的性命出问题,你放心。”

徐行道:“我……”

眨眼间已至山顶,狂风大作,割的人脸生疼,亭画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近乎事无巨细地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又要如何应对快速说了一遍。

她本就

伤势极重,每说一句话牵动伤口,都是折磨,错眼一看,徐行满脸血污,还在怔怔看着自己,一句话都不答。

她推了她一把,道:“听见了没有?!”

徐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亭画看着她,终于,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她说:“你知道,我是很讨厌你的吧。”

徐行还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亭画咬着牙关,忍痛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你为什么总是要……总要让我为难。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你太可恨了,徐行,你知不知道?!”

不远处隐隐有人声和脚步声追上来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古怪的、徐行从未听过的声音。好像一只野兽在垂死挣扎,快要断气的哽咽声,然后她发现,那竟然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那层她抗拒接受事实的薄膜彻底破碎,和冰冷的空气一齐疯狂涌进的,是委屈,积攒的委屈快要铺天盖地将她淹没,她的胸口破开一般疼痛,她不是不想回答,只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终于,她道:“对不……”

亭画道:“不要说!”

亭画倏地转头,看见她血泪交加的面孔,怔了一下。

人越来越近了。

亭画终于开口道:“哭什么,你原来还知道哭啊。”

话虽如此,她的话语也发着颤,像在哽咽。她就这么发着颤紧紧抓住徐行的手,又像是要将人推出去,又像是想将人拉回来。

徐行的手被攥得生生发疼,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你的师姐……”

脚下一空,她如断翼之鸟一般重重坠入悬崖中,眼前只剩陡峭漆黑的石壁,和那道将仙门和凡俗分割而去的,看不见尽头的登天梯。

发丝在颊边猎猎飞舞,山石随着震声不断滚落,在这荒芜一片的世界中,徐行闭上了眼,等待下一次的死亡,和下一次的新生。

掌气随后而至,亭画回身一接,唇间见红。

回身之时,她的脸恢复了往日的冷若冰霜之态,余光隔着那道登天梯,和遥遥站着抬眼而看的前掌门对视了。

前掌门的脸上难得不见笑意,一师一徒的面孔皆是如出一辙的漠然到刻板的神情,然而,就在此时,亭画很轻地微笑起来。

天边,日暮已沉,昏暗无光,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月亮却即将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