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沈琅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最初, 梦境温柔地展开。他挣脱了无尽虚空的桎梏,看到了蔚蓝色的星球——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地球。

他回家了。

琼市的街景熟悉如昨,街角的咖啡馆、路边的行道树, 甚至是风中夹杂的湿润气息, 都让他倍感亲切。他奔跑着,穿越人群,跨过街道, 沿着记忆中的路径,最终在一扇灯火通明的屋子前停下。

门开了——迎接他的是熟悉的面容, 带着温柔的笑意向他伸出手。他扑入那个温暖的怀抱,所有曾经经历的痛苦和疲惫, 在这一刻被尽数化解。

这份真实到令人沉醉的幸福,让他几乎以为那些前尘往事——那些死亡的惊悸、求生的挣扎,都只是一场冗长的噩梦罢了。

梦境中的每一天都平静而安稳, 没有副本,没有杀戮,没有无休止的战斗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只有寻常的日常,琐碎却又珍贵。他好似真的回到了普通人的生活, 享受着平凡的幸福。

然而, 美好从来都犹如镜花水月, 只要伸手去触碰, 就会骤然破碎。

当沈琅沉浸在这份失而复得的和平时, 四周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色彩被快速剥离,光线逐渐暗淡。他猛然回过神,惊觉自己被困在一个晶莹剔透的透明瓶子之中。

那瓶子晶莹剔透,却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他能够看到瓶外耀眼的阳光, 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甚至能感受到风拂动枝叶的声音。但这些,皆遥不可及。他如同置身于另一个维度,无论如何努力都触碰不到真实。

他奋力挣扎,嘶吼,撞击,却如同蚍蜉撼树,瓶身纹丝不动。他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看着外界熟悉而又遥远的景象,久违的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

梦境的色调一点点沉入深灰。沈琅不甘心被束缚于此,他用尽全力去撞击瓶壁。一次,两次,无数次。他撞得头破血流,终于,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瓶壁上。

那裂痕让他看见了希望,疯狂地重复着这些无谓执拗的动作,直到“砰”的一声脆响,瓶壁四分五裂。

解脱来得突然,他以为自己终于重获自由。但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从未逃离牢笼,只不过是被更沉重的枷锁牢牢束缚。

无数条金色锁链自虚空中降临,如有生命般缠绕上来。从脚踝开始,沿着小腿,攀上大腿,缠绕住精壮的腰身,束缚住饱满的胸膛,最终抵达脖颈,将他牢牢地固定住。

沈琅拼命挣扎,金色的锁链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被拖向一座巨大的支架,双臂高高悬起,如同一个被精心标本化的蝴蝶,毫无尊严地挂在半空。

梦境的最后,黑暗再次降临。在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那双非人的“眼”缓缓睁开。

这一次,祂距离自己更近,没有丝毫怜悯,只是在注视着他,被囚禁、被束缚、被完全掌控的模样。

他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被困在了比透明瓶子更加绝望的标本盒中,无处可逃,连思考的能力也被剥夺了。

意识深处,他听见模糊而威严的声音回荡——

【……】

沈琅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喘息着,额头布满薄汗。他恍惚许久,直到余光瞥见身旁的人影,才意识到自己仍然躺在休息室内,而黎源就在旁边。

黎源低头注视着他,那双金色瞳孔如熔化的金属般泛着暗光,情绪晦暗难辨。

“做噩梦了?”黎源低声问道,语气却带着些许隐约的关切

沈琅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算是吧。”

“什么样的梦?”黎源没有放弃追问,他伸手替沈琅拂去额角的冷汗,那动作轻柔得不像是这个男人一贯冷漠理性的作风,“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分析。”

沈琅沉默片刻才坐起身,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什么,一场荒唐的梦而已。”

他的语调淡漠,企图将话题就此终结。然而黎源的目光依旧专注,专注地观察他片刻后低声说道:“你的呼吸很乱。”

“……”

“心跳也很快。瞳孔放大,流汗明显。以医学角度看,这不像普通的梦。”

沈琅抬起手挥开了黎源靠近的动作,语调略显无奈:“你是医生还是心理学家?之前不是讨论过了么,别做多余的事。”

然而黎源似乎不打算就此结束这个话题。继续追问:“是关于什么的?自由吗?”

“你说什么?”沈琅愣了一瞬,旋即偏过头去,凌厉的目光锁住黎源,却没找到对方脸上任何多余的表情波动。这让他有些莫名烦躁,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思被猜中了,也许是因为,这个男人总给人让人难以捉摸的不安定感。

“你之前说过,你想要自由。”黎源答得坦然,没有丝毫犹豫,“但自由总是带着代价。而选择本身,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一旦选择,就意味着接受相应的失去或责任。对很多人来说,规则反倒是一种保护,让他们无需直面选择的痛苦。”

“他们宁愿被规则束缚,被命运安排,也不愿承担选择的风险与责任。”

沈琅忍不住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揶揄:“你倒是很了解人类的心理。”

“我正在努力理解。”黎源坦诚地回应,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尤其是你的心理。”

这一句虽然语调不变,却带来了一丝奇异的亲近感。

沈琅捕捉到了这种微妙的情绪,但他并未被黎源的话绕进逻辑陷阱,而是冷静地反问:“但对于身处牢笼之人而言,选择本身就是希望……一个无路可逃的人,该如何从笼子里出去?”

黎源垂眸注视着他,那双金色瞳孔在昏暗灯光下泛起某种冷冽的光泽。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连呼吸都交错重叠。

沉默片刻,他用一种平静到几乎冰冷的声音回答:“拆掉笼子。”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沈琅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微微摇了摇头:“可惜,笼子的主人不会允许。”

“那么,”黎源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就需要找到能够制衡主人的方法。”

沈琅闻言,陷入短暂的沉默。

笼子的主人即是规则的制定者,亦是绝对主宰者,又有什么力量能够制衡祂?除非……黎源口中的“制衡”,并非是指对抗,而是……

正当气氛凝滞时,一阵突兀的脚步声伴随着略显嘈杂的交谈声,正快速朝着沈琅的房间逼近。

门外的声音愈发清晰,然后是一道权限极高的门卡刷入系统的声音。沈琅眉头一蹙,正准备起身去开门,不料还未有所动作,大门便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