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祈祷(第2/3页)
如果不是他刚好值班在医院,整个北川市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将人救回来。
周主任叹息:“能不能挺过去,还要看之后的二十四小时……情况不容乐观,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
目光扫视一圈,除了两位本院的医生,最终落在那个悲恸到簌簌发抖的年轻女孩身上。他见过她,月余前在行政楼走廊上,当时似乎在和郑淮明争执什么。
周主任终究还是不忍道:“他现在没有求生欲,家属找机会多和他说说话吧……生死就算是一瞬间,哪怕是昏迷中的病人,有时家属的声音也能拉上一把。”
经过一夜精神上起起伏伏的折磨,方宜的思维已经有些迟钝。
——做好心理准备。
短短六个字,多么残忍。
在这个世界她唯一的爱人身上,一晚上听见了两次。
什么意思?
悲痛交加,头痛欲裂。四肢都已经失去了知觉,方宜苍白的嘴唇抖了抖,想问什么叫“能不能挺过去”,想问什么是“不容乐观”,还想问什么时候能进去看郑淮明哪怕一眼。
然而,短促的气息在喉头流过,她还未能念出声音,整个人就眼前一黑,如同抽断了筋骨软倒,瞬间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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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眩晕中,有什么在拉扯着身体。
右臂刺痛发麻,方宜一阵一阵地发冷。她感到极致的困倦,连抬起肩膀都做不到,但冥冥之中,心慌和急切又催促着她醒来。
方宜艰难地掀开眼帘,发现自己置身于朦胧的晨光中。
薄薄的雾气弥漫,四周是熟悉的单人病房。她趴在病床边,一抬眼,撞进了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
万籁俱寂,窗外的微光落在郑淮明的脸上。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偏过头静静注视着她。
那目光极其温柔地抚过她眉眼,带着深深的爱意。
“郑淮明……”
视线相触,一股暖流滚过四肢百骸,方宜怔怔地唤他的名字。
她轻轻伸手,想要触摸他苍白的脸颊,可指尖像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无法抬起。
心中涌起猛烈的恐慌感,方宜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他,距离却越来越遥远……
白雾越来越重,男人清俊的面容忽然消失不见,卷入了朦胧的漩涡。
胸口刀割似的翻搅,方宜呼吸越来越急促,奋不顾身地纵身去追——
“郑淮明!”
空气推搡着涌入肺腑,方宜猛然睁开眼睛,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
那股窒息感依旧没有散去,她惊慌地想要坐起来,却因无力而重重摔回了病床上。
“别动!”金晓秋一把按住她输液的右手,“你吓死我了!你现在感觉好一点没有?”
手术室。胃穿孔。医院。
神志瞬间回笼,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方宜急切问道:“郑淮明呢?他怎么样了?”
说着,她就挣扎着要从病床上爬起来。
“他还在重症监护室!没事……他没事……”金晓秋心疼地扶住她,“你别急,还没到能探望的时间,你再躺一会儿,好不好?”
听到那句“没事”。
方宜后知后觉一阵眩晕,用力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视线才算清明了些。墙上的时钟堪堪指向数字八,她连晕倒都无法松懈半分,只过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连日疲劳,加上情绪过于激动。
葡萄糖,加了少量的镇静剂,正通过右手背的针头缓缓输入血管。
刚刚郑淮明的脸还在眼前,他还用如水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是上一次他胃出血,在碧海时的回忆。
方宜眼眶瞬间红透了,她死死抓住金晓秋的手,哀求道:“能不能让我看他一眼……你有办法的吧,就一眼,隔着玻璃也行……”
重症监护室的探视要到十点,她等不及了,哪怕一分钟都等不了。
触及方宜焦灼如火的目光,金晓秋别开视线,蹙眉轻点了下头。
那句“没事”是假的。
金晓秋不忍心告诉她,更怕她刚醒来受到这样的打击会再次晕倒——郑淮明才推进重症监护室,就再次心律失常急救了一次。
就像周主任说的,生死就在一瞬间。她怕方宜留下遗憾。
十分钟后,金晓秋刷工作证带方宜从十层绕进了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往偶有医生和护士投来怪异的目光。
走到通道尽头,一扇自动门像两边展开,金晓秋带她换上无菌服,走了进去。
惨白压抑的空间里,一眼望去有十几张病床。巨大的监护设备轰隆隆作响,无数小红点像是一双双冷酷的眼睛,漠然俯瞰着病床上一个个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生命。
方宜茫然四顾,心脏像被一双手捏住般刺痛。
忽然,她瞳孔一缩,霎时竟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只见最右侧的病床间,郑淮明无知无觉地平躺,高大的身形压在密密麻麻的设备之中,显得那样虚无缥缈。他脸色霜白到几乎透明,胃管从口中延伸出来,源源不断地往外抽出液体。
他喉咙处的气管被纱布和仪器固定,随着氧气的输入,胸腔被动地微微起伏。还有数条管子在床边缠绕,用药液和仪器,强行吊住这条自我放弃的生命。
一切都是寂静无声,唯有监护仪上的数字还在不断波动。
郑淮明平日明明是那么自尊要强的一个人,就连胃痛到发抖都不肯弯一下腰,就走不稳路都不愿她上手搀扶……
身后医护来往,方宜站在一步之遥,盯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眼泪再也压抑不住地淌下来。她紧紧捂住嘴,强压着自己不能哭声出来,肩膀克制地颤栗着。
金晓秋看得心碎,目光不敢多停留,转身叫住了一个经过的男医生,询问情况。
李栩的视线在方宜侧影上一顿,低沉道:“刚刚醒过。”
声音很小,几乎淹没在仪器的轰鸣中,可方宜还是听见了,激动地追问:“他醒了?”
李栩表情却不像喜悦,轻点了下头。
“那是不是说明他脱离危险了?是不是没事了?”方宜本就体力不支,因这句从天而降的喜讯而腿脚发软,扶住玻璃墙才稳住,“什么时候才能从监护室出来?”
在她的印象里,人能醒来就说明已经挺过了难关。
然而,当探寻的目光扫过李栩和金晓秋的脸,他们面色皆不轻松,没有说话。
方宜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天浇透,嘴角凝住,呆呆问:“什么意思?”
李栩不忍再让她心存幻想,犹豫了一下,捡了最委婉的词句:
“他对镇痛药物的耐药性太强了,包括麻醉和止痛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