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贪恋(第4/4页)

郑淮明低垂着头,鸦羽般的眼睫轻颤,几乎拿不住筷子。

一片接着一片,这种感觉好似又回到了当年的亲密无间,品到了那一丝甜。

冰凉的糯米顺着食管划进胃里,沉甸甸地往下坠。

频繁呕吐、厌食,脆弱的器官已经很难接受这样沉重的食物。可他不愿停下,断断续续地慢慢吞咽着,将所有桂花糖藕都吃了下去。

咽下最后一口,郑淮明几乎难以支撑,整个人伏在办公室上发抖。

胃里又胀又疼,向上顶着心脏,杂乱的跳动声快从嘴里冲出来……

他试图轻揉,可指尖刚一触上那团凸起,就疼得几近窒息。

再也不敢去触碰,只能生生挺着。他将额头埋进臂弯,清晰地感受到那疼痛在肆虐,甚至生出一股无端的留恋。

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剧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郑淮明脊背猛地弓下去,死死地用手捂住了嘴。

唯一的念想,他不甘就这样吐掉……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他难受到目光涣散,另一只手抵住胸口,无力地按揉着。

但身体却不愿遂他的意,胃在本能地反抗着、抽动着,想将无法消化的食物挤出去。

不要……

不行……

冷汗顺着脸侧流下来,郑淮明抵着桌面太过用力,电脑椅的滑轮往后滚去——整个人瞬间失了支撑,重重地摔向地板。

疼。

砸在冷硬的地面上,五脏六腑仿佛刹那移位,昏天黑地,失去了呼吸的力气。

这一刻,他疼得恨不得死去。

剩着一点蜂蜜的塑料盒也被打翻在地,粘稠的桂花蜜流淌出来。

时间已经成为了虚无,或许是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小时……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平静,那高大的身体渐渐蜷缩起来,只余下忽深忽浅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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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方宜的照片,是在一个晴朗的初夏午后。

郑淮明照例转发院里的宣传图到朋友圈,下拉更新时,里奥出去旅游的九宫格分享出现在眼前。

粗略扫过,是些大同小异的城市景色。

然而,最末一张多人自拍,莫名地抓住了他的视线。

郑淮明点开、放大,视线定格时,呼吸声陡然加重——

里奥拿着手机,从一个高俯视镜头随性地往后拍,将八九个皮肤头发颜色各异的人勉强框进了合照。

有一张很小很小的脸,挤在画面角落。

即使加了滤镜有些模糊,甚至由于在边角无关变形,郑淮明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模样。

方宜笑着,对着镜头比着一个剪刀手。

她用一个玫红色的卡通发卡别住了齐刘海,手腕上戴着一条细带手表。

郑淮明伫立在急诊楼嘈杂的人流中,任何喧闹都变成寂静、嗡嗡作响。

那小小一角,他盯着看了很久,直勾勾的目光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贪恋地无数遍描摹她的眉眼……

他立即存下,手抖地保存了三遍,再将另外八张图仔细放大,甚至呆呆地站在原地,将里奥的朋友圈一篇篇翻阅到了半年前。

都再也没有她的哪怕一根发丝了……

郑淮明回到办公室,失魂落魄地盯着手机里的照片。

他点了一个赞,怕她看见,又怕她错过,失神很久,才想起她早已将自己拉黑删除……

方宜平时没有发朋友圈的习惯,从任何地方都看不到她的近照。

自从那天以后,郑淮明每天都会无数次打开里奥的朋友圈,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让他无比欣喜的是,她似乎和里奥在某个创新课程中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组。

这个课很丰富,做社会调研、搭纸桥、布置展板……

热爱分享的里奥每隔几天都会发,而这些九宫格的图片里,竟偶尔能捕捉到她的影子。

正脸或合影是很少的,郑淮明也不奢求,只要是她一个模糊的侧面,甚至是贴展板时不小心入镜的一截手腕,都会反反复复地看。

杂乱的桌子上,他发现了她的水杯,上面贴着她曾经最喜欢的卡通人物小黑猫……

她合照里穿过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那椅子上的浅蓝书包也是她的了,挂有一个毛团形状的大眼睛娃娃,和一瓶荔枝味的汽水……

他找到这个品牌,从海外网购了一箱,吃不下饭时一瓶、一瓶地打开喝。

郑淮明知道自己是疯了,没日没夜地研究这些照片,仿佛、又或者说的的确确就是屏幕外阴暗的窥探者。

后来,已经发展到无法入睡,一合眼就是那些相片在脑海中盘旋。

在无数个如漩涡般的浅梦中,他仍在寻找着蛛丝马迹,想多看到一角她的现状。

当又一次为分辨出她在画面中掠过的马尾辫而欣喜若狂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是非常卑鄙、无耻的……

他在用自己的私念玷污她阳光里的生活。

郑淮明强迫自己屏蔽掉里奥的朋友圈,妄图高强度的工作将自己麻痹,替同事值班,一遍一遍熬在操作间练习,主动申请去急诊帮忙、出车……

夜里回到宿舍时都已是凌晨,倒在床铺上,往往身心俱疲到无法动弹。

而每到这时,那手机朋友圈的图案,都犹如地狱里的恶魔之手,朝他伸过来,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

看。

不看。

就只看一眼!

绝对不能再看!

……

日子已经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只有那屏幕里转动的图标是真实存在的。

有一天傍晚,郑淮明和几位同事照例帮主刀医生做完辅助工作。

从手术室走出来时,正逢夕阳,温暖的橙黄色照亮整个更衣间。

同事们从衣柜里拿出便服,讨论着去哪里吃晚饭。

“晚上还有点事,我就不去了……”

郑淮明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笑了笑。

不知是不是夕阳太过浓烈,绚丽得有些晃眼。

同事敏锐道:“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怎么差?”

明明冷空调很足,他却满脸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说话时目光已经难以聚焦。

郑淮明想说自己没事,薄唇张了张,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顿时眼前昏黑,脱力地一头栽倒下去。

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他听到了同事们的惊叫,没有丝毫痛意,只感到额头似乎有湿漉漉的液体流下来……

下一秒,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