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纸笔(第2/3页)

其时正是半夜,无人不在安睡,雪来得突然,棚塌得更是突然,根本没有人来得及反应,一时之间,死伤人数足有上千。

恰巧此时遇得张副帅累病而故,丧事才办,府衙上下乱作一团,因没人能做担事那一个,也无人去顶天,等天亮才匆匆腾出手来遣人过去。

原本还剩一口气的,也死得透了,更有些被亲友搏命挖将出来,只好半夜无头苍蝇乱撞,也寻不到什么大夫,自然耽搁医治,或应是小伤,成了大伤,可能能活,也拖着没了命。

流民营无人去管,更无人得知其中人口具体数目,若遇得没有家人亲眷在的,死了都白死。

最后京都府衙计出来共有两千余人被压,失踪者或有四五千,至于实际数量,只有更多。

北面那样动静,张副帅又走得突然,京师一下子没了顶梁柱,莫说寻常百姓,便是留守的京都府衙上下官吏、驻守兵将都跟着心慌,不少人甚至蠢蠢欲动,犹豫要不要跟着朝廷一同南下蔡州,更是无人管理城中事务,许多东西便撂在一旁。

眼见那塌了的棚屋下再挖不出什么东西,又看公主将要还京,府衙当中一时腾不出手去搬挪,只好拿雪一埋,权且敷衍过去。

赵明枝路上已经从那吏员口中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也早知城西情形必定不好,却不曾想竟是如此惨状,因前方人群挡路,车行不动,正要推门下马车,就被一旁木香拿手拦了。

“殿下,此处人多眼杂,流民一旦暴乱,几乎不能做什么控制,后头只十余镖师,难有多少保护。”她劝道。

那吏员则是直接跳将下马,指着不远处一名衙门里的铺兵道:“殿下在此处稍等便是,小的这就过去问问发是个什么情况。”

自知草率,赵明枝也不再一意孤行,正要退回车厢,却听十余丈外,一名三四十岁妇人怀中抱着襁褓,又领着搂着一名七八岁小儿猛地扑向道路当中,把向外的一辆推车整个拦住。

那推车人手脚一停,好险没有把人撞了,口中慌忙喝道:“那疯婆子,拦我路做什么!还不快让开!”

“你要走可以,只把俺孩子他爹留下来!”

赶车人愣道:“我何时捎带了你丈夫?”

那妇人一指那车上层层堆垒的尸首,叫道:“这不是么?”

赶车人只好将推车立稳,却也不敢让开,只皱眉道:“先前喊你们来认人,都说认不出来,这会子都混在一处,怎的又认得出来了?”

又催道:“既是能认,那就赶紧领走,不要耽搁我办差!”

那妇人却道:“在棚子下头压了这许久,各人混在一处,哪里还能认得出来他爹相貌是哪一个,你只把车子带走,车上人都留下便是。”

“耍我啊?!”那赶车人顿时变了脸色,抬起推车便要走,不妨后头披麻戴孝的许多老弱妇孺,竟是个个跟着从两旁道路压了过来,把这一车并后头许多推车尽数堵在路上。

“你要把我儿运到哪一处?”

“我爹娘两个要葬在一处的,你们胡乱把不知来历的人全数瞎混,也不叫我们这些人去看着,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媳妇同闺女埋得浅,兴许还有口气在,只是冻得僵了,若能找出来拿衣服包着暖一暖,必定还能活的,作甚这样着急运走?衙门想要干什么??”

一时之间,道上人声吵闹异常。

那当头推车的身上穿着公服,却是个铺兵,此时被围着骂战,哪里说得过,又不知怎的回,又不敢回,眼见那些个流民越围越近,深怕挨打,只好把那推车一撂,朝着后头叫道:“长官!”

很快有个铺兵头子打扮的人领着几个下手上到前来,几人手里抓着不知哪里来的水火棍,本还想做驱赶,见到前头那乌压压披麻戴孝人群,也唬了一跳,险些没有当即掉头就跑。

这几人一来,立刻就被诸多流民团团一齐围住,问了许多问题,照旧不敢回答。

流民们哪里肯做罢休,少不得推搡训骂,动静越来越大,火药味也越发大了起来。

眼见此处吵吵嚷嚷,沸反盈天,终于来了个身着绿袍官员。

那人表情甚是难看,一上前便喝道:“做什么?官府办事,你们把官差尽数围着,是想造反么?!”

又缓和几分,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怎的突然拦了路?”

此人一发话,流民们见得他身上官服,又听他口气严厉,却是越发躁动不满。

人群里不知谁忽然叫道:“做什么你不知道?你瞎的么?”

又有人叫道:“甚时候死你一家,你就知道我们做什么了!”

两句话一叫,那官员身后衙役尽皆变色。

当中有人上前骂道:“这是京都府勾当左厢公事,你们再胡乱闹事,小心一齐抓得起来!”

这话一出,最开始拦路那妇人把怀里襁褓解开放在一旁,自己一头撞得上去,把那上前衙役吓得连连后退。

那妇人哭道:“抓了俺得了,把俺同家里两个小的一起抓走,眼见俺家孩子他爹走了,剩俺们娘三,又要抱个小的,又要养个大的,不晓得几日没饭吃了,左右都要死,饿死不如进牢里关死!”

那衙役忙把手里水火棍往前一拦,叫道:“你再胡搅蛮缠,真要抓起来了!”

后头那勾当左厢公事也道:“有话说话,再闹事我就不客气了!”

一时四下嘘声不断,又有咒骂声。

忽听一人叫道:“官爷,我们这一群本来无家可归,从来不想惹事,只一句话要问——衙门急着把这许多尸首运走,是个什么意思?是不是要尽数烧了?!”

那公事拧眉道:“这些尸首全数无人认领,难道就放在此处,任其发臭?”

他虽没有承认,然则听那话中之意,明显就是默认了。

一片披麻戴孝里,顿时发出震天哭声。

那妇人哭得最惨,叫道:“人已是死得这样惨,连具全尸也不叫留,他爹到得地下,如何是好?!”

她一面哭,一面反身竟要往那前头推车上扑,然而只走两步,就被左右衙役架住,只好又做回头,哭着道:“竟是当真不给我活路了么?!”

语毕,把脸一擦,取了头上簪子就要往喉咙处反捅。

她并非玩笑,果然一心求死,用的是死力,哪怕被一旁衙役拿手紧紧掰住,竟不能掰开。

而除却这一人,其余人也各自骚动,纷纷做哄闹上前状,俨然要去抢车上尸首。

场中衙役、铺兵其实为数不算少,见势不对,就要来做支援。

官兵手中有枪有棍,又都是壮勇,而流民们不是老弱,就是妇孺,只占着一个人多,真打起来无人能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