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倦鸟归巢 昏暗的地下道场里,四周……(第2/3页)
裴相上书请奏,希望应哀帝网开一面,不要背上残杀手足的千古骂名。
于是裴期获罪下狱,裴氏也被牵连,尽数被诛杀。
裴期在狱中受尽酷刑,在亲眼看着裴氏血流成河之后,才终于被判凌迟处死。
行刑当日,一场大火席卷旧都。
兵变?宫变?没人说得清楚。
火苗在都城里窜得飞快,几乎瞬间便连成一线,并且迅速向皇宫蔓延。
与此同时数千精锐兵马涌入旧都,大应禁军也有一半变节,观刑的应哀帝只得草草撤退,水火无情,热浪之中还有兵马收割性命,人人自危。
应青炀这么个扫把星当然不会有人在意,他就这么被匆匆赶来的姜太傅带走了。
姜太傅早就受了冷落,虽然有着太傅的虚职,实际手里也没什么实权。
他带着看家护院好不容易从旧都出逃,一路北上,在旧都之外几十里的地方,遇上了沈家带领的另一波人。
这帮人更加落魄,听沈家人解释,才知道旧都的这把火,就是为了将大应的王公贵族一网打尽,几乎所有住在主街附近的宅邸都是大火覆盖的重灾区。
沈老爷子一生清廉,又悲天悯人,这才能从炼狱一般的都城里带出这么多人来。
众人于高山之上回望旧都,百年城池已成焦土,山河破碎妻离子散也只是眨眼间。
旧都回不去了,家底本就不够丰厚,匆匆出逃时带不上多少盘缠,一路向北自然也是生死未卜。
哀恸之下,当场便有几个亲眷都死在逃跑路上的人,跳崖身亡。
绝望迅速在众人之中蔓延。
姜太傅没有多少护卫,又恰好是人群之中盘缠最多的一个。
他知道想要养活一个病弱的孩子有多不容易,所以经不起半点差池。
为了救人,也为了自保,避免之后成为众矢之的,他铤而走险,向众人宣布,自己怀里的是大应五皇子,只要之后带着五皇子与大应皇室的兵马回合,总有回归故土之日。
应青炀已经记不得姜太傅是如何借着自己大儒的身份和名声,在众人面前巧舌如簧,硬是将这些人游说得只知道乱臣贼子兵变造反,而不知大应皇室种种离谱之处。
而他,大应五皇子,只是一个被牵连到的无辜婴孩。
于是倏忽间,人们一个个跪坐在地,那疯狂的、热切的眼神落在应青炀身上。
应青炀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地情感,宛如跗骨之蛆,惊骇之下,他终于有了第一次对外界的生理反应,他哭出了声。
婴儿的啼哭声让人群彻底沸腾了。
这被当成了一种预兆,他根本不是什么灾星,而是大应真正的祥瑞,破而后立,才是大应应走之路。
何其讽刺。
大应灭国之前,他是痴儿,是会被千人踩万人踏,逢人便遭唾弃,甚至差点被送上绞刑架的不详灾星。
大应灭国之后,他奇迹般地痊愈了,成了这些国破家亡之人眼中,唯一的希望,仿佛只要有他,他们注定能走出那漫长而无休止的黑夜。
那一声声“千岁”的呼喊里,应青炀只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后来人群一路向北,死的死,散的散,盘缠用光,落脚荒村,也始终没能等来大应军收复失地的消息。
反而是多方混战,所有大应皇室被一一清缴,大梁立国,再无翻身之可能。
如丧家之犬逃窜的那些时光里,所有复国的希望都被一点点磨灭,这些前朝之人心里何尝不知,他们早已经没有了重现往日辉煌的能力。
大梁欣欣向荣的朝局之下,所有人都看不到一点点机会。
姜太傅,风叔雷叔,或者大概,这荒村里的每一个人,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但到这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形成习惯,无法不向应青炀宣泄自己的负面情感。
即便内心早已放弃,但他们不会开诚布公地承认这一点。
人需要一份勇气,需要一个念想才活得下去,才能在漫长地后半生里不让自己被国破家亡的苦痛吞噬。
这只是他们存活于世的一种方式,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
而应青炀幸也不幸,他被当做一个旧日的标志顶礼膜拜,所有来自他人的希冀、绝望、苦痛加诸于身。
他是大应朝一块活着的墓碑。
在这里,唯有清醒者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应青炀于是早早就知道,自己今生,只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回应众人的期待,反梁复应。
要么装疯卖傻,在荒村里当一辈子胸无大志的乡野少年。
他脑子里是远超于时代的知识,给江枕玉展示的商业蓝图只是冰山一角,随便哪一个都足够让他韬光养晦,带着前朝旧臣们缓慢积蓄力量,只要小心谨慎,反梁复应,绝非空谈。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应青炀真的想要走上那条登高之路。
应青炀磕磕绊绊地长了年岁,看过这个时代的人间百态,却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梦,再睁眼他还在无菌房里,等待着不知道何时降临的死期。
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不在乎这个时代谁当皇帝,谁掌大权,更不在乎忠孝礼教,来自未来的灵魂,本就不该被这个时代束缚。
但他是如此热爱活着的感觉,热爱自由的生命,他喜欢海晏河清的世界,喜欢众人露出欢颜。
直到大梁立国的消息传来,他听着大梁太上皇的事迹,听着百姓为其歌功颂德,应青炀登上山巅,终于决定只抓住触手可及的生活。
他不是天潢贵胄,也不做乱臣贼子,他是芸芸众生。
他想要所有人都能活着。
可应青炀自然也不是圣人,他看着曾经一起生活过的人郁郁而终,多少人临死前嘶哑地唤他一声“殿下”,带着不能归乡的遗憾含恨闭上眼睛。
他在那些声音里痛苦过,迷茫过,多少次想着,或许大闹一场死得快活,也好过这拷问心灵的折磨。
再开朗的人,也忍不住疯魔。
所以应青炀喜欢听关于太上皇的传闻,也乐于听别人称颂他是个明君,更奇妙地发现对方的每一个做法都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应青炀便知道,坐在皇位上的是太上皇还是反梁复应的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差别。而只要那人还尚在人间,他便可以自由随心地活着。
应青炀也常常在想,自己重活一世并非幸运,而是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