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属于小人物的洛阳(第2/3页)
他顺便还能顺着这些洛阳百姓的想法,痛骂一番司马家明明收回了洛阳,却从不当这里是自己的地盘。
只不过……
这副将说到最后,忍不住挠头,他隐约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火了。
周围那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宛然是在表态,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便能随同他一起,将什么意图复辟的司马氏众人打飞脑袋。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肃然道:“劳烦诸位向四方通传,身在洛阳一带的大应子民为防遭到战祸袭扰,尽数退到洛水以北。”
他伸手指了指位处洛阳以南的洛水,语气恳切。
人尽皆知,这洛阳城虽经历了数次修缮,但真正有高墙耸立的地方,乃是洛阳宫城皇城所在,其余的地方有郭而无墙,能算作南面防守的,只有这条洛水。
现在再如何已失什么神圣地位,总算还有几分防守的用途。
沿着洛水南北分布有不少郭区房舍,其中大半已因战乱和废弃坍圮,但仍有不少百姓为了取水便捷住在这里。
现在战乱将至,必须退到洛水以北去。这也是桓谦在临走前对他们的交代。
“将军……”
“诸位守好此地就是。”副将挤出了人群,回头朝着众人拱手,“南边的事情交给我们,若是我们没能回来,请静候大应陛下援军就是!”
自洛阳众人的视角,只见这随后翻身上马的副将一脸的欲言又止,仿佛仍有话想说,但也只是召集了麾下士卒,便匆匆向烽火发出的方向赶去。
却不知这欲言又止,哪里是不愿将此地百姓牵扯入战祸之中,根本就是担心再撑下去,就要露馅了!
“这就是王师的风度啊……”人群中不知是谁当先发出了一句感慨。
想想先前桓谦在洛阳的表现,众人更是彼此相望连连点头。
一批批原本散落在河南郭区之中的人,快速收拾了行囊,迁移到了河北。
洛水之前的河桥被快速地收起,也有戍卒站定在了简单修缮过的箭塔之上。
可对于洛阳来说,麻烦显然还并未结束。
就在那位副将离开洛阳的半日之后,自北面的邙山之间忽然燃起了另外的一道黑烟,从北面向着洛阳传递出了一个信号——
北面也有敌袭!
然而因兵力分散,又是南面险情先至,此刻的洛阳城中竟已无一位站得出来的主持者。
一时之间,又有一层新的阴云笼罩在了这片废墟之上。
苍天呐。
刚刚将家当搬运到洛水以北的人下意识地朝着北面看去,就瞧见在那宫墙之后徐徐升起的黑烟。因近处房屋的阻隔,那黑烟竟像是燃起在宫墙之中,依稀又是一次火烧洛阳的惨剧。
墙在烧,山在烧,天也在烧。
这场面曾经出现在祖辈的陈说中,出现在一部分人的亲身经历里,又与眼前的情景再度重合在了一起。
仿佛对于这烈火来说,洛阳百姓的一生,都只不过是一页单薄的纸,可以轻易地燃烧作灰烬,成为火中的一跳明光便消失不见。
明明敌军还未杀奔到此,只是警报从北面传来,在这压抑到近乎无声的场面里,就已有了一声将发未发的啜泣。
可当先打破平静的,竟是一只箱子被摔砸在了河岸边,里面零零碎碎的东西迸溅一地,还有的滚入了河中。
“砰”的一声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那瘦弱的妇人狠狠地瞪着地上的东西,一声怒喝:“哭什么!这一次将军没有弃城而逃,只有千人也分散在了各处关隘,明知南面有贼寇来袭,也不愿我们涉险。”
“永安陛下是即将救助洛阳的明君圣主,只是还没抵达此地,但已随同天命和我们同在了。”
“有这些人在前做个表率,我虽只是个不识文墨的妇人也知道,为国而死……总比做个了无归宿的人好得多!”
她一把抄起了地上的半只犁耙,苍白的脸上蒸腾起了一抹血色:“昨日这一方来洛阳,明日那一方来洛阳,我祖辈从晋朝换成了什么汉赵子民,又换成了秦国的兵,再说是什么遥归晋朝,真是受够了!”
她受够这样的日子了!
她活了四十岁,换了好几次国籍归属,却没有一次拥有真正属于一个人的命运。
凭什么呢?
“不错!”有人一抹泪痕,响应了她的声音,“等什么等,等到最后,不敢擅逃,不敢造反,还不是一无所有。”
这片荒芜之地,曾经也是住有数十万人的大都城,怎麽就到了今日这样人人可欺的地步!
那位大应的皇帝陛下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也已让人赶来相救,可若他们自己还长在泥中,只待外人相救,那与蝼蚁又有何区别!
“北边有敌人是吧——”一人咬着牙,从后头的门板里抽出了一把柴刀别在腰间,“咱们洛阳的北面是有黄河的,敌军要来袭,就得渡河。不仅要过河还要翻过邙山来!咱们是不会打仗,但总还有些力气,想渡河的就让他沉船,想翻山的就让他死在山里,是不是就是这样简单?”
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忽然自浑浑噩噩的神情中升了起来。
一个声音又从人群中传了出来,像是要彻底将它从废墟之中逼出来。
“四野之声,皆有所应,那也得它先是个声,是不是啊!”
留守于此地为数不多的荆州军都已看呆在了当场,难以发出声来。
或许就算他们在此时开口,也会被那突然炸响的一个个“是”字淹没在当场。
他们先前抵达洛阳时,只见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就觉得这是因天幕带来的洛阳民心归附。
但好像直到现在,他们方才看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民心。
那不是百姓觉得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而是他们本身想要“做一个人”的呐喊,汇聚成了一股力量。
先前,他们都已为了避免发生冲突,先冒认了永安部将的身份,那现在,当这股力量向着他们的敌方发起进攻……
有人拍了拍他们的肩膀:“你们守着这头,换我们去守北面。”
“就算咱们要死在这里,总得像个人样,让后头的人知道,咱们没本事南渡逃生,但也不是孬种!”
“……那府库里都能翻出陈年的老谷,能不能翻出些老旧的兵器啊。”
“瞎说什么呢,八十年前就被那叫什么呼延的家夥抢走了吧……”
“是吗?那也没办法了。”
“……”
一位年轻的荆州士卒忽然忍不住调头看向了南方。
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不想看到那些人的背影,不敢去看那些人被天幕唤醒的勇气,还是生怕被人看到自己眼中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