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牧野遗址,狭路相逢(第2/2页)

他有如脱力一般松开了亲卫:“你也去休息。”

亲卫刚刚转过身去,就听到了一阵有如游魂梦呓一般的声音:“等到了邺城就好了。”

真的等到了邺城就好了吗?

亲卫喃喃自问,却得不到一个答案。

逃离刘裕的伏击圈,好像完全没有让拓跋圭感觉到,他仍旧手握天命,不是那麽容易被人杀死的,反而让他前所未有的精神低迷,曾经的斗志也和马蹄一般磨损得厉害。

“嘘——你还想继续去劝谏不成!”他的同伴见他转回头,连忙把他给拉住了。

“你是不是忘了,咱们为什么能跟在大王身边这麽多年?”

拓跋圭的独断专行,早在他年少之时便有了端倪,这几年间也不见多少改变,他们只听令行事,不去质疑大王的决定,才是最恰当的行动。

“为大王守好此地就好。”

亲卫脸上闪过了各种表情,最终定格在了默然,“……你说得对。”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插嘴,质疑魏王的决定。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兵马也确实需要休息了。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一众看起来睡醒了的士卒,重新带着吃了些野草的马匹重新踏上了路途。

起码从表面来看,他们的疲惫已消退了不少,若不细看的话,也自有一番“精神抖擞”。

仗着夜幕的掩护,他们继续向着邺城方向逼近。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已处在强弩之末,这个夜晚显得格外的漫长,他们也并未走完原本预计的路程。

将近黎明的时候,荒凉的土地上还泛着一层雾气,把前方的断壁残垣都笼罩在当中,让目睹此景的人更觉有些迈不开步子。

拓跋圭麻木地将眼神向前投去,隐约记得,他上一次攻破邺城后曾经向南行过一段,听崔浩说起过此地。

这里在很多年前,或许不止数百年,而是千年之前,有一个名字,叫做朝歌。

在朝歌以南,黄河以北的这片地方,也有一个名字,叫做牧野。

昔年武王伐纣的决胜之战就发生在此地。

行过这片原野,向北渡过淇水,距离邺城就并不太远了。

这当然是个很好很好的消息,因为接连有大半日的工夫,他们都已经没有被哨探的信号缠上了,或许是刘裕的兵马已经把他们跟丢了。

最多还有一二日,他们就能和王后以及崔浩会合到一处。

那麽眼前的一片荒凉,也就不过是黎明之前的黑暗而已。

“火……”

“火什么火!”拓跋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旋即抬头向着突然出声的方向瞪去,“在这古战场遗址上有鬼火,难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磷火千年不熄,仅此而已。

更何况此地埋着的,又岂止是牧野之战中的商人骸骨,起码百年前的五胡南侵,就在此地斩杀了不少来不及渡河的人。举起屠刀的人里,就有他的先祖。

可回应于拓跋圭的不是士卒的重归沉默,依然是一个颤抖的字:“火!”

前方的火!

拓跋圭心头一跳,向前看去,也看到了一个令他永生难以忘记的场面。

晨雾未散,模糊的山峦与废墟,都是简单到仅剩黑白的线条,颜色也淡得像是缺了墨的一笔,可在这些淡色当中,却忽然多出了一道重色,填涂在了大地的轮廓之上!

不,那不是一记毫无由来的颜色。

而是一行浩荡的兵马,宛如复苏的王者之师,向着他缓缓压境而来,竟让人有短暂地分不清,那到底是他仍旧沉浸在古战场的幻觉当中,还是真有一支庞大的队伍横亘在了他的前方。

但有一道道骤然迸溅开来的明亮颜色,对他给出了答案。

他的士卒也没有说错。

是火。

不是幽蓝的磷火,而是真正鲜红炽烈的火把,一簇,又一簇地燃起在了那一抹黑沉沉的重色当中,向他昭告着一个可怕的事实。

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支真正的属于活人的队伍!

不仅如此,拓跋圭没有瞎,他的亲随精锐也没有瞎,他们都可以看到,在那一支队伍中招展的旗幡,绝不是鲜卑人的制式。

它们和刘裕的军旗颜色相仿,却几乎要大上一倍。

哪怕当模糊在晨光中的时候,完全无法看清上面的字样,这个特征总是没错的!

“大王……”又一道颤声从人群中响了起来。

此时此刻,拓跋圭已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谴责发出这个声音的人。

因为他看到,随着对方的向前,再向前,有越来越多清晰的细节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支绝对完整,而非仓促抵达的队伍。

从后方用于洞察战场局势的巢车,到行动在前的兵车,从手执长盾的铁甲防卫,到来去灵活的骑兵,全都已在这古战场的土地上,向着他们行来。带着一种凛冽而势在必得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在他们前方飘飞的旗帜上,却又让人看到了一笔恍若飞鸟的图形,仿佛还有振翅的轻盈,代表着一种新生的力量。

等……等等!

拓跋圭忽然面无血色,近乎本能地向着其中一张最大的旗帜看去。

在那面巨大的旗帜,或者应该说是王旗之上,不仅飞鸟的上半截清晰可见,下方的“底盘”也跳入了他的眼帘,也让他猛然意识到,那不是鸟类的图腾,而是一个字。

上如飞鸟,下有一心,拼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应”字!

他记得的。南方崛起的崭新的王朝,从天幕之上到天幕之下,都选择了用同一个字,作为国号。

按照永安大帝所说,那是“四野之声,皆有所应”,现在——

却是他拓跋圭想要逃离窘迫处境的心声,得到了一个,他绝不想要得到的应答。

……

他缓缓地再将目光上抬。

天光开始变得更为透亮,朝阳也自东面投来,撕开了眼前的迷雾,肆意地落在了王旗之下的战车上。

也就是在那里,像是有一双眼睛,映衬着招摇的旗帜,对他发来了帝王的问候。

拓跋圭启唇,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永安……”

她亲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