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何不效景元旧事(第2/2页)

困倦的时候脑子不好用这种话,当理由确实可以,但也不能为满座无声开脱!

“我是在替他们解围吗?”姚崇叹气,“我分明是在为您解围。这种僵持的局面太难堪了,再继续下去,损害的是秦国的脸面,是透支我们的未来。”

官员之间的恐慌也是会传染的,这种无人谏言的情况,会不会让有些人觉得投降了永安更好呢?姚崇不敢断言。

他只是默默地跟在姚兴的身后,又走出了一段,忽然脸色一变:“大王,这不是您回宫的路?”

姚兴没回答他,脚步如常,却已等同于无声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他所去的方向,不是自己的寝殿,而是那座为国师所建的佛塔!

姚崇面色大变。

偏偏姚兴在朝堂的缄默中憋了满肚子的怒火,又哪里是姚崇能够拦得住的。

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抓人上朝的动静太大了,这座佛塔之中除却长明灯外,已点起了额外的灯火,为了迎接最重要的贵客所设。就连塔门也因姚兴的到来缓缓开启。

姚兴迈步入内。

“……”姚崇的面前,塔门嘭地合拢,只留下他和他肚子里的话待在外面。

这,这都叫什么事啊!

只隐隐约约还有声音从塔中传出,能依稀让姚崇听到。

而对于姚兴来说,姚崇是如何想的并不重要,他反正是已站在了支妙音的面前。

这已至中年的尼僧虽是夜半醒来,仍从容不迫地点着面前的一支支香烛,让姚兴向着眼前的佛像壁龛看去时,唯见佛像慈悲,青烟袅袅,在佛前双手合十的尼僧也是眉眼恬淡,竟是让他先前的怒火缓缓平息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道:“我想向法师请教一事。”

“我说过,我不懂治国之道。”支妙音答道。

“法师不必明白治国之道,还是按照先前一般为我解惑就好。我想知道,魏王拓跋圭已死,魏国眼看覆灭在即,永安亲征已至牧野一带,关中的出路在何方?”

姚兴的心中想着事情,便未曾察觉到,当他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支妙音点香的手险些晃了一下,瞳孔也有一瞬的变化,昭示着她此刻的震惊。若非她的养气功夫惊人,简直难以维系住此刻的波澜不惊。

关中的出路在何方?

她怎麽知道出路在哪里!

都没人告诉她,陛下会选择这麽早亲征出兵,还直接一击即中,将拓跋圭拿下!

她不是应朝的子民了是吗?这麽重要的消息,都不让人想办法告诉她这个卧底,竟让她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要接受姚兴的提问。

算了……她应该早就有这种脱离大部队的觉悟了。

她艰难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开口道:“我希望秦王来寻我,并不是希望能借宗教的手段得到鬼兵助力,在关中的各方隘口增兵驻防。天幕已提到过王凝之的所作所为,还望大王引以为戒。”

姚兴点头得认真:“是,这一点我明白。”

塔外的姚崇忽然轻微地松了一口气。

有这个前提在,他怎麽都要比之前安心得多。

支妙音的声音在这清修之地继续响起:“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说,大王眼下唯独能抓住的,就是民心。关中的民心能让您立于不败之地,往后是走是留,都不会有例外。”

姚兴抬起了眼帘,“是走,还是留?”

她答道:“您没选择即刻发兵函谷关,趁着洛阳守军被调去河北作战发动偷袭,夺取洛阳,看看有无机会和魏国残兵联手,南北夹击永安,而是来向我问策,其实心中已有些想法了吧?”

支妙音背着光,让姚兴很难在此刻看清她的面容,她却能轻易地在这个方位,窥探姚兴神情之中的奥秘,揣测他此刻的心境。

所以她看得到,在她将话说出口的短短一瞬,姚兴的呼吸有片刻的紊乱。

这代表着,她的话其实戳中了姚兴的心思,但他已经没有这样的心气,做出这种事情了。

那她知道,应该怎麽说了。

支妙音口诵了一声佛号:“我佛引路,天下之大,向西自有生机。”

姚兴叹了口气:“此路虽好,却不是我现在就该做的事情。”

他的目光游荡在眼前的青烟间,有片刻的怔愣走神,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法师说得没错,起码现在,我应该做的,是抓稳关中的民心,是走是留,都需要此物。”

他并不打算在此地多留,转头即走,在猛地拉开塔门的瞬间,门外站着的姚崇差点脚下一歪,摔倒进来。

姚兴因得到了解惑,这会儿也有了向他看去的心情,好笑地摇了摇头,像是在笑他的不稳重,便径直离开了。

倒是姚崇在站稳之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迈开脚步。

可就是在他即将追随姚兴离开的那一刻,他竟忽然听到,有一个轻淡缥缈的声音撞入了他的耳中。

“大司马何不效景元旧事?”

姚崇猛地回头,向着支妙音看去,却见她正徐徐收拾着眼前的佛器,仿佛根本不曾说出刚才的那句话。

但姚崇可以确定,那句话绝不是他的幻听。

何不效景元旧事?

景元不是别人,正是他和姚兴的祖父姚弋仲。

姚弋仲的父亲,是曹魏的镇西将军,而姚弋仲则在永嘉之乱前,是晋朝的臣子,但永嘉南渡后,他就率领部曲向东迁移,自领了雍州刺史的官职,先投靠了前赵的皇帝刘曜,得到了平西将军的封号,后投靠了后赵皇帝石勒,得到了冠军将军的名号。后赵完蛋了之后,他又向东晋投降,成为了车骑大将军,充分诠释了何为身段立场的灵活。

因他实力出众,这些将军名号还大多是各方势力为了拉拢他而给出的,于是在北方的一片混乱中,他竟然能够得到善终,享年七十三岁。

直到死去后多年,他也一直是羌人之中的信仰,这才让先王姚苌有崛起的机会。

对姓姚的说,你怎麽不学姚弋仲,绝对是一句很寻常的话。

可说出在这个时候,却极不寻常!

姚崇眼神不定,死死地盯着支妙音的背影:“你……”

你什么意思?

他无法不去想,这一句效景元旧事,到底是要他学姚弋仲的本事,还是要他——

向大应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