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听到这话,满眼震怒的张超神色一滞。

仿佛引以为豪、沾沾自喜的隐密忽然被人拆穿,张超在短暂的错愕后,脑中转过诸多念头。

他想张口逼问, 问对方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却又怕这话只是诈唬与试探。一时间,闷气堵在胸口,吞不下也吐不出。

高顺见他神色几度变换,无趣地收了刀:“既然太守不肯交代, 那就只好请太守继续闭口,直到战事结束。”

说着,高顺示意旁边的士兵取过麻布,重新将张超的嘴堵上。

“等等!”

见高顺就势要走, 张超急忙出声,

“你莫非是为了替陈国复仇, 所以才绑了我,夺取厚丘?”

高顺停下脚步,侧过身,淡漠地看着他。

“这当中定有什么误会。我与李傕并无交情,陈国被李傕袭击这件事,我也是刚刚知道……”

张超试图将自己撇清,绞尽脑汁地为自己开脱。

他还没说完腹稿, 就听高顺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张超不由顿住。

“听闻张太守胸怀磊落、肝胆过人,”

高顺收起笑,眸光寒冽,藏着一分难以察觉的讥诮,

“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张超一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转身离去。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他才如梦初醒,面上涌起一阵热意。

——不是诈唬,他真的知道自己“联合李傕对付陈国”这件事!

那么徐荣,他知道这件事吗,他在这个局中又扮演怎么样的角色?

张超面如菜色,心中生出浓厚的不祥之感。

陈国的军队来势汹汹,不管他们是为了报仇,还是早有预谋,这一回,他都得栽一个大跟头。

只希望刘繇能守住剩下的城池,并且看在他们守望相助的份上,早点派人来赎他。

被张超寄予厚望的刘繇,其实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

刘繇因为旧病复发的缘故,自佯攻广陵郡的那一刻起,便一直驻扎在广陵郡与九江郡交界的边城。

前两日,张超领着几个护卫到东海郡赴约,当天夜晚,刘繇在梦中惊醒,一阵心悸。

刘繇修习道论,对谶纬之学颇为忌惮。他担心有大事发生,顾不上腿脚的隐疾,第二天一早,便让亲信备了马车,带着大队兵马,预备回返扬州。

就在众人路过涂水,带着辎重渡河时,船底忽然被一股巨力掀翻,闪躲不及的刘繇狼狈地跌入水中。

刘繇粗通水性,可这股巨力来得过于突然,再加上他腿脚有疾,难以使力,他只本能地扑棱了两下,便逐渐下沉。

视线的最后,停留在船底一块古怪的焦黑上。

……

岸上,正用千里镜望着这一切的许褚神色古怪。

“我也曾见过方士炸炉之景,但那些炸炉,顶多将皮肤砸得皮开肉绽,不会将案板击穿。未想到,这一回在水下'炸炉',竟将刘繇的几艘船都掀了。”

刘昀同样手持千里镜,盯着冒泡的河面:

“此为'火药',用得越多,威力越大。不过,用来研制火药的'硝石'颇为难得,且火药过于危险,容易反噬自身,若非不得已,不可擅用。”

许褚想着刚刚在千里镜中见到的画面,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豫州境内,梁王成功攻破沛国。

此时的沛相是袁忠,出身于汝南袁氏,是袁绍的同族堂亲。

袁忠不善作战,见沛国大势已去,连忙卷起包裹,带着部曲匆匆逃跑。

沛王曾经无数次想要赶走袁忠,将沛国的统治权全然握在自己手中,但一直碍于袁忠的后台,无法行动。

如今,袁忠如他所愿地离开沛国,但沛王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兵临城下,敌首破城,穷途末路之下,沛王让亲信带走他的长子,秘密送离沛国。

他在殿中备好了两杯酒,等着梁王到来。

等看到梁王的身影出现,他不疾不徐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陪我坐坐。”

梁王脸上犹带着明暖爽朗的笑,眼中却是充满了戒备与疏离:

“还是不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这酒,还是得请沛王独饮。”

沛王无喜无悲地睇了梁王一眼,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欲取他性命的仇敌,而是素未平生的路人:

“夜长梦多?你确实该'夜长梦多'。你中了他人的计策,与我彀中相斗。不管我二人谁胜谁负,剩下那人都是彀中的秋虫,活不过冬日。”

梁王不为所动:“你以为,这般妄言,便能让我放过你?”

沛王不欲多说,一口饮尽面前的那杯毒酒:“那便拭目以待——等着陈国的好消息。”

他带着难以辨识的微笑,唇角渐渐涌出鲜血。

尽管梁王一心认为沛王这是在耍阴谋,故意引他动摇,却还是忍不住蹙眉:

“陈国?什么意思?”

沛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缓缓闭上眼。

一直到沛王吐血而亡,訇然倒下,梁王始终没有靠近那方桌案,只命令门客上前:

“你去检查一番。”

门客谨慎领命,在沛王身边查探了一番,摸了脉搏,又探了鼻息。

“确实死了。”

梁王仍觉得有些不放心,让门客在沛王心口的位置戳上一刀。

门客略有几分迟疑,却还是依言照办。

至此,梁王才相信沛王已经完全死透。

可他非但没有除去一敌的轻松,反而满是疑窦。

“不对劲,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认识的沛王心机深沉,诡诈多思,纵然身子骨虚弱,也决计没有如此轻易认栽的理。

而且沛王死前提到“陈国”又是什么意思?陈国不是被李傕灭了吗,据说陈王全家都死在西凉兵的乱刀之下,为什么沛王要说“陈国的好消息”,这是为了故意扰乱他的心神,还是沛王确实知道点什么?

越是猜想,梁王越是心慌。

俗语常道,怕什么,来什么,还未等梁王想出个所以然,便有传信兵匆匆来报,说沛国被大量军队包围,被围得水泄不通。

……

时间回到一周前。

在有心人的散播下,“陈国被李傕攻占,举国尽灭”的消息不仅传到刘繇与张超的耳中,还传到了荆州。

荆州刺史刘表听到这一消息,心中复杂难陈,既喜且悲。

喜在陈国与他生有龃龉,因为种葺一事结下了梁子,陈国被灭对他而言算得上好事。而悲,则悲在物伤其类。陈王一家与他同为宗室,陈王一家的灭亡如同一场预示,预示着他未来的结局。

刘表心绪起伏,几番起落,最终化为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