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做什么?”

林蕴刚刚发问, 那边便传来一声低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穿着丝袜的双腿正要收拢,林蕴脸颊一红,又微微地分开了。

“霍老师, 评审这边已经可以准备过去了。”

听筒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林蕴火速挂掉电话:“我不跟你说了!”

叮咚一声。

可刚刚那人却又发来了信息:

“老婆, 现在还有两个小时二十九分。”

啪!林蕴将手机也扣下了。

真是打扰他工作——Beta一只手握着勾针, 嘭得一声——那被扯坏的刺绣勾线就被他整个挑掉了!

“哎你!”模特从房间里出来, 震惊地看着林蕴的动作,吓得快要跳起来:“你说的方式不会是把这个刺绣给拆了吧?”

如果哪里坏了就拆哪里,那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拆完的衣服还能叫原来那件衣服吗?真是这样,他们好搞什么设计,一个人披块布上去不就行了!

这下别说主管骂他, 连设计师都能要了她的命!

“别担心,”但是Beta垂着眼, 即便是在她这样的动作下,手上的动作依然很稳, 钩针挑开被撕裂的线头,“不会破坏衣服设计的。”

模特这才发现, 林蕴还好在弄掉被擦坏的线,可是旁边花叶上的丝线却一点也没有碰到,只是两片花瓣之间的位置, 慢慢地拆出一条细细的空隙来。

Beta垂着眼,纷杂的丝线在他的手中都变得安静乖顺, 那条如同裂痕般的丑陋痕迹竟然就这样渐渐地被理开。

沿着勾线的顺序, 花瓣与花瓣之间不再拥挤,而是渐渐地出现如同本身纹理的空隙,明明是少了些东西, 可是看起来,就好像那朵花更加灵动了一样。

只是远看虽然如此,近看来,那些拆过后的礼服上还是带了上针眼。

模特放下手中的棉签,本以为到此为止了,却又见林蕴拿起旁边的月白色丝线,手中劈丝,指尖将丝线穿过针孔,绣了上去。

丝线在本就月白的布料上并不显眼,可是刚刚拆线留下的痕迹却渐渐被补上了,甚至在那光与影的变幻里,看起来更有层次。

模特眼中的震惊越来越大:

“这是……?”

“苏绣里的水路。”

秀场上,模特转过身来,脊背的并蒂莲花如同水墨画作一样展开,在灯光下氤氲流淌。

霍昭十指交叠,看着那花瓣里落下的空隙,淡淡开口。

“水路,那是什么?”Vincent不懂术语,“水上的路?”

“是我们国家苏绣传统技法的一种啦,”同事说,“中国画讲究留白,绣花也一样。”

“花瓣与花瓣挨得太实太密,反倒失了韵味,苏绣的’水路‘,就是在两朵花瓣留下浅浅的一条缝隙,要均匀,不能太宽也不能太细,要让人远看不觉又有栩栩如生之味。”

“可那不只是留白啊!”Vincent瞪大眼睛,看着灯光照射下,花瓣中间出现的淡淡光晕,“那中间不是有线吗!”

“藏针绣?”同事跟着前倾身体,看清之后,啧啧摇头,“刚刚来的时候,就听说外面有个模特好像弄坏了衣服,不会就是这个吧台”

“能想到把坏了的地方拆掉做成’水路‘,又能以藏针绣法用跟礼服一模一样的丝线勾回去,表面上隐于形,灯光下却比原来的还要灵动漂亮,啧啧啧,这个手法和思维——”

“这是玄度的作品吧,”同事转过头看向霍昭,“什么厉害的人都被你们家招过去了,你这是什么运气!”

霍昭轻笑了声,却也没推拒,就那么受了那句夸奖,想起林蕴直播时做劈丝的样子:“补个衣服而已,”

“我们家的设计师会得多着呢。”

“你们家——看你这脸色,怎么着,这设计师也是你老婆啊?”

“之前不是还喜欢什么Omega设计师吗,Salis不是我说你,你确实有点博爱了。”

“哪来的什么Omega。”霍昭不爱提这个,冷淡地敲着桌面,“工作时间,打你们的分。”

话虽然这么说着,手指却下移,轻轻拂过饭盒上的兔子脑袋。

手腕微微侧了下。

还有两个小时,他就能下班了。

两个小时……他就能彻底叫出口。

他的老婆,他的……设计师。

*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还好遇见了您,”模特下了台,几乎快要给林蕴鞠躬,“请问您是设计师吗?”

“我……”

“设计师?”

林蕴眨了下眼睛,想要摇头,却又想起聊天记录里Silas的话,轻声道:“我是一个Beta。”

“我知道啊!”但是模特压根没在乎,“我也是Beta,我问你是不是设计师,这是职业,你说性别做什么?”

是啊,人家问的是职业。

他说性别做什么。

林蕴轻轻笑了声,带着些自嘲的,更多的却是释然。

抬起头,望见台上Alpha冷淡俊逸的面容——和他穿着丝袜,牵着自己的手走过人群熙攘的大街时的样子。

“是我说错了。”

林蕴说:“我不知道。”

“也许……以后会是吧。”

第一批模特下台,林蕴和众人一样,望着台上,抬手鼓掌。

聚光灯在秀场,他只分到了小小的一点光亮,可在这众人不曾望见的角落里,林蕴拿起手机,再一次翻出了当初的那条聊天对话框。

“老婆,有时间赴约吗?”

“好,复赛在什么时间呢,我……”

“下面,是国内知名设计品牌Lux首席设计师程牧的设计系列作品——’蜕‘!”

模特踩着细高跟上台,林蕴听到名字一抬头,正好看到裙身上随着灯光渐变的蓝色。

裙摆如同潮汐一样展开,周围掌声雷动。

啪!

角落里,手机突然摔在了地上。

“感谢大家的认可,”秀场上,设计师接过话筒,“这套裙子,其实是根据我自己的心绪设计的。”

“好啦,谢谢宝宝们的夸奖,”直播间里,戴着白手套的那双手拿起裙子,“给之前那位妹妹设计的裙子做好啦,给你们看看。”

“裙摆上采用波点设计,是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心情跌入了谷底。”程牧清清嗓子,“因为大赛的事情被人误会,那些流言像是泥泞一样甩向我。”

“裙摆上给妹妹用了波点设计,考虑到她年纪不大,应该会喜欢这种活泼的款式——而且,”主播望着飘过的弹幕,轻声道,“我知道,曾经那些经历过的事情,会像是这些波点一样附着在我们的身上,或许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摆脱,但是如果人生真的是一袭长满虱子的华美袍子……只要我们用心雕琢,它们也可以变成我们袍子上的装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