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是邪非邪?(第2/2页)
徐照白正站在这画前,跪在他身旁的,是哭泣的曹嶷。
“我早早告诉过你,不要同他置气,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听。他非池中之物,你置若罔闻,他或许锋芒藏钝,只求安逸。可你非激他一激!你明知‘乳虎啸谷百兽震惶’的道理?他们兄妹二人护着一幼子,就是乳虎二只,你怎敢如此啊……”
梅砚山端坐正中,指着哭泣的曹嶷,语气不疾不徐,但显然是动了真气,声音略有些发颤。
徐照白急忙递上一杯温茶,却不敢求情。
梅砚山一口未饮,继续道:“这次别人作恶,你背了黑锅,也是罪有应得。当年太后家宴,你命许黎邕压下战报,我当年问你为何,你是如何答的?你说他们是蝇营狗苟,过尊则骄。其实不过你是记恨梁道玄在第一次见你时落了你的面子而已。”
徐照白听着老师的话与曹嶷的涕,唯有轻轻叹息。
“我与清辉几次劝你,你始终无法释怀,又在恩科那年勾结你的门生,暗中想参他一谋题之罪,结果是打草惊蛇,人家以静制动,最后不但让你徒劳无功,反倒成全了人家的清命。再说这次殿试前的礼部达报验文,你的下属明明发现蒲荣身份有异,告之于你,你却因想看太后如何处置仇家之子殿试中第,继而往后兴风作浪,刻意放其入宫……”
“学生……知错了……”
言及此处,曹嶷叩头不止,哀哭之声不绝于耳。
“灵云啊……”梅砚山称呼曹嶷的字,语重而心长,“几十年官途,一朝丧尽,你这脸面争到哪里去了?”
说罢他重重咳嗽,竟一时不能止息。
“老师,保重身体。”徐照白连忙上前顺背。
曹嶷也再度叩首道:“是学生辜负了老师的期许,都是学生的错,老师保重身体啊……”
徐照白自一旁博古架的紫檀小匣中取出一莹润如玉的白瓷小瓶,自其中倒出一粒药香浓郁的丸药,奉至梅砚山面前,请他和水吞服,不出一会儿,咳嗽声终于慢慢变作了叹息。
“罢了,你是清贵门第家的孩子,自有傲气和根基在,待我给你高堂写一封信言明此事,你便回家吧……不惑之年,早归乡野,也不失为一美事。修身养性,将来含饴弄孙,可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这是梅砚山最后提点曹嶷的话。
待曹嶷走后,他沉默了许久,只盯着那幅《伯夷列传》出神。
许久,才开口问屋内唯一的旁人徐照白:“清辉,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叫徐二弟。”徐照白毫不迟疑回答。
“我给你起的新名字和字,这些年你可喜欢?”
“新名新命,学生爱若珍宝。”
“你不像曹嶷,你是没有后路的,你总不能回去老家的土窝里继续种粟养活如今这一大家子人。”
“学生明白。”
“梁道玄这个名字起得是真好,《抱朴子》的典故,听说他字玄之?”
“是。”
“梁敬臣……不提了。有一种人,读书还不如在家种粟的好。”
梅砚山显然已是疲累至极,扶着额头,发出一声疲倦的苦笑。
“老师,明日我去送送曹世兄。”徐照白有时并不能抗拒心中那份柔软。
但是梅砚山一个眼神却足以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是。”徐照白恭敬回答。
梅砚山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喝了口茶后问道:“清辉啊,这幅《伯夷列传》里面最妙的一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
“学生不知。”
“是这句‘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这一问,问得真好,不亏是太史公手笔,跌过大跟头,吃过大苦头的人,才真能明白。”梅砚山的声音在一阵莫名的缥缈后骤然笃定,“梁道玄该去哪里任职,还按照原来的办。”
徐照白惊愕的表情在烛影摇动中更显困惑:“他如今是富安侯……”
“那不更合适了么?”梅砚山凝视《伯夷列传》轻声道,“他已证明自己是真金了,但火炼总不能免。人人都要经苦海之路方能通天,就算命赐如他,仍有自己的修行。这正是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
为今科进士赐官加恩的大朝会在延期两次后,终于正式进行。
当文武百官——包括洛王姜熙与梅砚山在内,均经由朱雀门左右偏门进入皇宫时,梁道玄身着御赐绿袍,头戴进贤冠,手执牙笏,堂堂正正穿过了只为他一人打开的朱雀门正门。
荣极通天,莫过于此。
作为今科状元,他受天子求贤礼而不跪,独占鳌头接过诏旨。
外甥姜霖开开心心装作十分严肃的样子过于可爱。
但舅甥二人都死板着一张脸,心里乐开着花,完成了这一仪式。
大朝会的最后,梁道玄安静等待由梅砚山宣读诸位进士的就业到岗安排,由于自己是第一个,所以他不用等待太久。
但当听到时,等待后的震惊犹如雷鸣五内,久久不能平息。
“……今科一甲状元,梁道玄,赐职宗正寺少卿,领阶从五品……”
历史上第一个由从五品开启官途的状元,正是他梁某人。
但有些看似大方的馈赠,本质上是一种强横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