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登堂入室(一)(第2/3页)
遇事先稳再问,听大于行,这也是徐世伯的教导。潘翼看着梁道玄这笑面虎心中畏惧,可还能牢记前辈教诲,说话自有气度,没有明显的慌乱。
“总要先问问西陶县逃出来的百姓,到底那边是什么情形再有定夺。”梁道玄给出了自己的计划。
“那我便去问问如今定阳王在押何处,家眷亲随可有分监。”潘翼没有想到梁道玄会将率先从宗室处取证的机会留给自己,一时想不通他的盘算,但却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一旁的李甫明只听这一两句单独对话,便感叹自己这位后台强硬的新上司是被人家另一个后台强硬的朝堂新贵牵着鼻子走了。
但此时此刻还轮不到他开口。
“潘少卿,有一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
本来潘翼已经预备离去,谁知梁道玄笑着叫住他,笑得人心里没底。
这莫非是警告?
潘翼定睛凝神,他的出身和自取的功名,多少养出了些亢心憍气的脾性,对亲长尊敬,可平辈里也没人这样同他讲过不客气的话。
“梁少卿是何意?”
不过到底是梅砚山和徐照白都指点过的,他也不可能妄言轻动,只是不免音调略提了提。
“此案取证,或许不易。若遇见为难之处,还请潘少卿少言多威,小人畏威不畏德。”
“就像梁少卿对觚关县县令所为?”潘翼反问。
梁道玄只是笑笑,款洽到无以复加:“人与人之差,天地之别,还是要看所对何人,在如何对症下药,潘少卿是大理寺的官吏,天威隆厚比我这个宗正寺的老妈子官职要炽盛许多,你所采证言,更有可信。我先行一步,告辞了。”
但愿潘翼明白自己的用意。
他梁道玄虽也有身份,可和正经查案的职官相差犹如天堑,旁人忌惮他国舅的身份恐怕比这从五品官职还多一些。但大理寺的名头在查案中就能压人一等,潘翼如若好好利用,是会比自己更适合同官府打交道问讯处结果的。
这小子一副聪明相,但愿能物尽其用。
梁道玄行至青宕城街上,发现峨州果然是偏僻地界的小州,州府青宕城与许多京畿道内名不见经传小县城比都逊色了繁盛,可放眼之处,小城却有自己的烟火人间,街道行人甚多,似乎并未受水灾影响,叫卖小贩车筐之中,蔬果种类不多,但新鲜却是有的,尤其是许多山菜野食,因季候正值采摘良辰,只看两眼就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梁道玄问过几个山林自采又入城贩卖的小贩,几人几乎异口同声,表示他们这周边受水灾影响微乎其微,青宕城地势高,背靠鹄雁山主脉,出入是没那么方便,可恰好因祸得福,周边乡村无受水患。
唯独青宕城西北周遭地势最低,沿河道分布的农田或淹或没,城墙也垮塌了一方,不过他们看着倒不必从前几年有一两次大灾严重,故而没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日子还得过,趁着春日里野菜山货正当时,每日天不亮就进山采摘,晌午入城贩卖,养活全家老小几张嘴。
梁道玄会说一些本地土语,可以和老乡无障碍交流。问过受影响小的,他还打算去城西北看看。
可没走出多远,他就发现有几个州府的官差自打他一个人告别其余同僚出了衙门,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起初,他以为这些人是朱知州派来随行打下手的,毕竟禁军都跟着徐照白去调配差遣了,然而当他穿过街市即将抵达城西北时,却被这五个衙差给拦住了去路,他才明白这些人跟随自己的真正用意。
为首的衙差细长眼,眯着笑,肢体和语言都卑微又强横:“梁大人,您是京里来的大人,这西北还要淤泥堆积,又有牲畜死人没有埋完,城外尚在挖坑,实在来不及布置,万一您有个好歹,我们朱大人没法向朝廷交待。”
梁道玄此时若以身份施压,倒也能硬闯,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只是一笑,反而谢道:“多谢朱大人体量,那本官过两日再去看看。”
或许是被他的好说话震惊,细长眼的官差也把眯着讨好劲儿的眼睛睁开,赔笑施礼,谢谢他配合自己的差事,不教为难。
梁道玄也真旋踵离去,头都不回,而他要去的,则是另一个地方。
官差们仍旧跟在身后。
道边有提挑子摆摊卖蕨菜云吞,梁道玄预备尝一碗,再看看情形,谁知人一扭身,忽得胸口一疼,朝后趔趄两步。
再驻足一看,原来是有个姑娘撞到他身上。然而梁道玄八尺男儿,当然没什么事情,姑娘却跌坐在地,气得瞪他道:“大男人走路,不看着点!眉毛底下两个窟窿眼是出气的不成?”
峨州方言乃是山音,吐字浑,夹腔厚,发声的重音犹如爆破,很具气势,便是一个十六七岁妙龄少女,骂人也能用本地土语骂出千军万马的气势。
那女孩个子不高,穿得也是不合身的旧衣裙,动作利落,起身抖落身上的土,边抖边继续呛人:“我们周家的下人都没这样粗鲁的,敢情好,人模狗样的读书人,撞了人了,一个字不说,鼻孔下面的窟窿也是只进不出的。”
梁道玄被人劈头盖脸这样指着鼻子,半晌没回过神,心道姑娘年纪轻轻好大脾气,怕是肝气不郁,正想问问她有否受伤,谁知姑娘骂骂咧咧已经走出几步外,一双杏眼再瞪他几瞪,快步走远。
几个名义上保护他的官差却没有动弹,似乎在看好戏。
梁道玄深感地方低级差吏办事能力确实不如京中。
这要是中京府的人精差役,必然会做个样子上前问问,最起码面子上过得去。然而这几个却根本不敢靠近,生怕把“监视尾随”的差事搞砸。
这是能力问题。
梁道玄作为受害者,是不会为几个人做岗位培训的。
他被撞得不疼,再找云吞挑子,人家小贩早走到一条街外吆喝。
本就是想坐下问问话,他并不饥饿,也没追赶,只是笑笑,回身看见有一茶舍,唯有一层,四面的招牌已经十分破旧,想来是街里街坊惯去的。这里面问问倒也合适。
于是他抬腿进去落座,几个差役则在门外蹲着。
梁道玄正要命人上茶,抬手自己先斟一杯桌上现成的润润喉咙,随之却觉得袖口有些不适,里面鼓鼓囊囊,摩擦有异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