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第4/5页)

那些尸骨在刀剑纷乱、魔功暴走间化作飞灰。

他一路往上,一路肆虐,所至之处,尽皆毁灭。

直至走到第八层,玉璧神殿崩塌间,耳坠上玉珠崩碎流苏散,祓魔咒印顷刻间爬满他全身。

他终于脱了力,倒下。

莺然在他身边蹲下,像轻抚小猫般,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她触碰不到他。

但总想做些什么。

因为突然有些难过。

她就这样陪着他,直至他醒来。

神殿被毁,灵光不再。

徐离陵从残破高楼里走下。

满地尸体已不见,但还剩下上仙的天灵骨。

他捡起。

外边的雨停了,他走入泥泞的草地中。

就这样一直向东,走啊,走啊。

天下了雨,他便在雨中走。

天黑了,他便在夜里走。

他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仿佛要走到天涯海角。

莺然一直跟着他,早已意识到不对劲。

倘若这是往昔之影,她不可能跟他跟出这么远。

她陪他走出了洞府、走出了草原、走出了树林……走入了城镇。

他隐匿了魔气,披着斗篷,以兜帽遮掩着面容,也不动武,向路过的人讲述着圣魔之灵的故事。

但所有人瞪着眼睛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哪里来的疯子,在此胡言乱语!”

“邪魔歪道竟敢对玄门大道不敬,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

……

所有不愿相信的、对他动武的。

来一个,他杀一个。

然后,继续讲述着。

直到城中所有人都避开他,玄修都来围剿他,所有人都在逃命。

没人再听他说,也没有人信他一个字。

他把他们都杀了。

他继续走,向所有为他驻足的人讲述。

还是没有人信他。

直至他走入一座小城,那座城中,有他的庙。

庙中的神像,刚刚被砸毁。

他坐在庙门前,向过往之人讲述着。

他的杀名,早已传来。

在他屠杀仙人之时,徐离陵原是圣魔转世、徐离陵原是圣魔化身等消息,早已自天霄传下。

不仅没人信他,也没人再听他的话。

有人奔逃,有人怀着赴死之心来杀他。

徐离陵也再度开杀。

小城不大,很快杀得窄窄的街市、小巷里都是尸体。

有位老妪抱着一名女童奔逃。

那女童哭喊着,挥舞着小手向他砸石头,大叫:“不要杀我阿嬷,不要杀我阿嬷,你这个坏人,滚开啊!”

徐离陵停了步。

他隐于兜帽黑暗下的面容终于抬起,已经恢复漆黑的瞳眸,望着那对瑟缩的祖孙。

他问:“我为什么不能杀她?”

女童愣住。

他道:“你可知此地为何有我的庙?”

女童懵懂。

他道:“因为这座城,是我救下的。”

那年他才六岁,同女童一般大。

小小的孩子,被仙人带着,送上了战场。

一人面对倾轧猖獗的魔修与妖邪结盟,一人穿梭尸山血海中,直至再无妖魔敢进犯。

那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

老妪似乎想起了,低下头,静静地抱住女童,道:“对不起……”

徐离陵走向他们。

莺然心头一紧。

徐离陵经过她们身边,没有杀她们。

他道:“没意思。”

她没有松口气,只觉心中漫开细密的痛。

十七岁的徐离陵,原来只想要一句对不起而已。

出了城,他不再徘徊下界,杀回徐离城,直登云上天霄。

莺然竟也能跟着他,上那天霄之境。

只不过,天霄之景在她眼中,却显得阴沉无光、荒芜萧瑟。

她所见,只有徐离陵的大开杀戒。

这时候莺然终于意识到,此地为何地。

这是徐离陵的魂识。

她所见,是徐离陵此生的经历。

魂识,乃不论何道的修士,都绝不会让人轻易探查之地。

因魂识,藏着修士的一生所历,乃修士最脆弱的命门之一。

强行侵入他人魂识,轻则至其痴傻,重则身死。妄图侵入大修的魂识,就只有在其中被绞杀的份儿。

徐离陵竟不知为何,让她入了他的魂识。

因莺然修阴阳道,方能意识到自身处境。

但徐离陵究竟如何做到让魂识自成一方天地,她却是闻所未闻。

既是魂识,那她……或许能触碰到他。

莺然静下心,凝神聚魂,控制自己的魂力。

很快,成功了。

她心道他真是大胆,竟然放任她在他魂识里四处乱转,动用魂力也不阻拦。

倘若她有心伤他,就算他不死不灭,也会被她打个半死不活。

而此刻,徐离陵在天霄,杀上仙,取天灵骨。

莺然早从赵衔月那儿听说了他炼仙骨道珠的事。

在赵衔月的讲述里,徐离陵,是多么强大而又狂妄地杀了一百零八位仙者,全然是一个狂放不羁的魔。

亲眼所见他杀仙的场景,莺然才知他此刻的苍白灰暗。

他早已取满一百零八块天灵骨,却仍旧在杀。

直至筋疲力尽,终于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避开众仙围杀,带着一身的伤逃下界去。

莺然跟随他这么久,从未见他伤得如此厉害。

他连下界的地方都控制不了,落在了一片小村庄里。

可他似乎终于在这段混乱无望的时间里,短暂地得到了平静。

天已黑,下着雨。

他慢慢地穿过村舍人家间的小径。

那些从窗中透出的烛火微光在他身上时明时暗。

那些时而从屋里传出的家人间的嬉笑怒骂,皆与他无关。

他在雨中,披散着凌乱的发、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慢慢地走着。

祓魔咒印又爬上了他的身子,漆黑狰狞,更衬得他宛若恶鬼,独自游走在雨夜里。

他走出村落,走在田野间,走上无垠的原野。

他的身形在泥泞的草地间忽的踉跄一下,跌跪在了地上,手撑着身子,才没倒下。

莺然走到他面前,身躯已不再透明。

徐离陵也察觉到她,道:“滚。”

莺然脱下粉绿的桃枝青鸟外袍,只穿着里裙,并不生气。

她道:“下雨了。”

徐离陵没搭理她,强撑着要站起来。

莺然却忽然俯身,将自己的外袍遮在了他的头顶。

他愣了下。

女子外袍轻飘飘地披在了他的身上,为他遮着雨。

莺然不知道,在魂识里这样对他,他现实中会有怎样的感觉。

但清楚,她在他魂识里这般做,改变不了他的记忆,更改变不了他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