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过几日, 是不是蒋解元的忌日?我与你一道去祭拜他吧。”
杜泠静手心里的竹叶无处安放,呼听他说了这句,讶然抬眸看去。
他走过来, 墨色眼瞳如浓墨化不开,杜泠静微怔。
“若你不介意, 那日我自己去即可。”
她想他能主动提及, 且把话说到这等程度,她就已经很是感谢,倒也不用他真的陪她去祭拜三郎。
三郎到底是与他不相干,甚至因为之前的事, 关系颇为微妙的人。
可他却瞧着她笑了一声,“看来泉泉觉得, 我在跟你说笑。”
杜泠静确实有些这样认为,但他却道不是,“祭拜之地我已安排了下去,积庆坊离着广济寺最近, 让住持给我们留出半日来。”
广济寺乃是前代古刹, 于战火中焚毁后, 到先帝末年才掘故址而复建,先帝颇为看重这种古刹, 也算的半个皇家寺院,香火十分鼎盛, 住持更是得道高僧。
她没想到他已经安排好了,还占了广济寺半日的光景。
她愣在那里,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人。
最开始他对三郎的态度好像不是这样的。
初初相遇,他言语里的意思, 便道前人已逝,她该忘却前人。
那话令她心里不适,更因着她不想嫁人,亦不想嫁他,多次在他面前称呼三郎为“家夫”。
她自是有与他暗暗对抗的意思,好似三郎还不曾离去,但他却强娶了她过门。
但他却改换了态度,不仅未曾恼火,反而柔声道歉又劝慰。
她心里思量他多少还是介意的,三郎祭日的事便不欲同他提及,可他竟然主动开了口。
她多半的时候都不知他到底怎么想,但她总能看穿她的心思。
“侯爷,其实你不必……”
不必宽纵至此。
杜泠静想跟他说完这句,可话到一半,他就笑着打断了她。
“你如今的夫君,同你祭拜先前的未婚夫,又不是什么怪事,反而若我不许你去,或者避而不提,才显得你我的姻缘,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吗?”
杜泠静哪想到他还思量了这么多?越发惊讶看他。
男人脸色正着,眉宇坦然舒展,目光亦向她看来,由着她打量。
确实,他与她成亲,是在三郎过世三年时,就算她当年嫁了三郎,为他守孝二十七月,那也孝期已过。
何况她当年未曾嫁,而他结识她是在这半年,他娶她也凭的是圣旨赐婚。
杜泠静心道,哪里有人敢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她不得不道,“侯爷想得太多了。”
他一时未说什么,只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则转向她的手心里。
她手心里,还放着那片刚刚捡来的竹叶。
他没提竹叶,反而道,“我们到广济寺祭拜蒋解元,总也该有他一件遗物才好。”
这倒是,三郎远在青州,京城里连他衣冠冢也没有。
但竹叶不足以当他的遗物。
但因为从青州出来时匆促,彼时根本没想过会留在京中,更嫁了人,所以身边没带什么三郎的东西,除了那盏灯。
她思及那盏灯,他也恰提起,“娘子觉得灯可合适?”
杜泠静想了想,“若是那盏灯修好了,便也算了,再寻旁的也可。”
那灯陪了她许久……
男人闻言点了头,但旋即开口叫了崇安前来。
他直接问去,“夫人那盏灯可修好了?”
崇安一听突然问及此时,眨了几下眼睛。
原本找个西安的灯匠过来,也就半月的工夫,但那天侯爷却私下吩咐他不急。
侯爷既然说不急,他便拖了些日子,腊月将近,西安那边要来人给侯府里送东西,他这才提了一句灯匠的事,眼下灯匠约莫快到了。
要说修好,也就再等几日的工夫。
但他此刻看向侯爷,悄悄眨了眨眼。
他回话说没有,“一时没寻到合宜的工匠,恐要等年后了。”
崇安回了话,陆慎如向他娘子瞧去。
舍得吗?把这盏灯当作遗物供去广济寺里,要一整年。
但灯已经坏了。
杜泠静亦知道灯不亮了,虽不知为何突然就不亮了,但留在身边也用不了。
她垂了垂眼帘,“那算了,不必寻人修了,就这盏灯吧。”
话音落地,男人眸色彻底缓了下来。
崇安领命下去了,陆慎如上前牵了他娘子的手。
他道难得有闲暇往后花园走走,“瞧着天色,像是要下雪了。我们不若晚间在漱石亭摆宴?”
今冬甚是干燥,到了今日京里才酝酿出了第一场雪。
京城初雪,他便要在府邸最高处的漱石亭里赏雪摆宴。
杜泠静又觉他好笑,那些诗书里泡出来的文人墨客,说不定都不如他懂这等风花雪月的雅致消遣。
陆慎如见她轻轻笑了起来,但亦悄悄将手心里那片竹叶,放在了房外的窗棂上。
风轻轻卷过,竹叶旋即飞起,飞进了风里。
长眉之下,她一双眼眸若含了雪花一样,安静地晶晶发亮。
陆慎如将她的手彻底紧握在手心里。
她问他,“侯爷就不怕漱石亭里摆了宴,却没等来京城初雪吗?”
岂不失策白等?
男人笑起来,“难道娘子真以为,我等得是京城的初雪吗?”
是她……
她一愣,脸色似乎有两分如霞的绯色,又错开他灼然的目光。
“哦,看来侯爷等的是瑞雪丰年、海晏河清、盛世太平。真不愧是侯爷。”
但话音落地,男人笑出了声来。
他道,“夫人才是时刻惦记国泰民安,就算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那也有心劳。”
话音落地,她微微张了唇,柔唇微张间,似乎没想到他给她戴高帽,笑话她只嘴上说得好听,操了些闲心,就当劳苦功高了。
男人更是低头笑。
她比起那些每日在朝堂上明嘲暗讽他的糟老头子们,可稚嫩多了。
但她方才忆起前人的怔忪之色已从面上消散了去,她说不过他,转身往一旁走。
他倒也没拦她,但她刚一步迈出去,一片晶晶莹莹的白色花片,顺着风就吹了过来,飘荡间落在了她的鼻尖上。
她看向鼻尖上的京城初雪,又转头向他看来。
“真下雪了?”
男人眉眼含笑。
“那漱石亭摆宴,娘子可还有疑虑?”
他问去,见她抿了唇抬眼看来,“侯爷总能所想便所得。”
这话倒是说得陆慎如一愣,他看着她的眼睛。
若真如此,那可天意垂怜了。
……
晚间的永定侯府,白皑皑初雪覆满了亭台楼阁,雪景宜人之处,陆侯亲自携夫人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