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2/2页)

所以他一口气撒下八部宋本,将她从青州引到了京畿。

最初,她觉得奇怪,还不想进京门,但他只要略施小计,她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

路边灯火下,自己姑娘一直低着头笑。

阮恭紧随在侧,亦不由地想到了他们刚到京城前后的事。

那会儿二夫人陪嫁的庄子里在准备婚仪用物,姑娘觉得不妥,让他进京来打听。他彼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从一人口中打探到邵伯举与二老爷合谋的事。

彼时他也好,姑娘也罢,还是秋霖他们,都着意在邵氏意图不轨的事情上,哪里想过这一步一步,都是侯爷算好了,让他们走的。

阮恭长长暗叹。

姑娘从前一颗心里只有三爷,是因为与三爷自幼相识,一道长大,相互之间通透赤诚,两心相许。

三爷一走,姑娘半副神魂都跟着他去了,若非是三爷收集宋本的夙愿,他觉得姑娘恐是撑不过那个冬天。

之后一年又一年,姑娘都在勉楼中寂寂沉沉。

去岁,姑娘因着圣旨嫁给了侯爷,秋霖见姑娘不情愿到上了花轿也满眼是泪,每日愁到睡不着觉,“姑娘的日子怎么越过越坏了……”

可谁曾想,姑娘竟同侯爷渐渐融洽起来,后来到不只是融洽而已,秋霖前些日偷偷告诉他,道姑娘要断避子药了,“姑娘,想跟侯爷有孩子了!”

他当时惊喜到,拉过来菖蒲打了一顿……

他跟了姑娘那么多年,姑娘什么脾性他最清楚不过了。

姑娘最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应该反过来说,她的脾气性子最缓最慢、最不易改变。

她是书楼里那些历经百年还残存的古书,是绕在山脚下静声缓流的山泉,是扎根在一片土地上便不会移走的树,

她会用旧物,她会念旧人,她连他们这些仆从都一用就是十几年,对菖蒲那不老实的小子从不厉声训斥,连与二老爷分家的时候,都记着要把文伯那些老人要回来,带他们回青州养老。

姑娘是纯净的水,是心里若有了一个人,便把满腔的真意都送给他的人。

侯爷,怎么能设计了她,又一遍遍地骗她呢?

阮恭心里酸涩得难受,若是秋霖在此,一定要气哭了。

但姑娘就在街边,静默地低着头走着。

杜泠静把赐婚前后的事情,终于理清楚了。

他借邵伯举之事让她入了局,之后突然圣旨赐婚,虽然满京城都意外,但所有人包括她,都以为这是圣意如此。

更不要提,连他自己都如此说。

他骗她,说圣意难违。

杜泠静撩起一缕额角的碎发,轻轻挽在耳后,风里隐约有了冰雪之意。

不过尚有一桩事她理不清楚。

枕月楼那日,确实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

而他的声音,亦是陌生。

他一步一步设计娶她,她却根本不认识他……

冷气从地面渗透上来,冷风也灌入她领口袖箭。

她身上越发地冷了。

街边灯火昏暗起来,只有里面的宫城和外面的城楼,如同两只巨兽,沉默而冷肃地于黑暗中,不知悄然看着此间,伫立了多久。

但咚咚的马蹄声突然响在了面前。

杜泠静抬头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路前面打马而来的男人。

他在人潮中一眼看见她,便翻身下马,他衣袍翻飞,他快步而来。

可杜泠静在这一瞬的下意识,却是连退两步,向后避去。

“泉泉……”

杜泠静定住了脚步。

她从枕月楼里出来,才两刻钟吧。

她见着他步子越走越快,直到一步到了她身前,他没立刻说什么,只是低着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消息了。

而杜泠静开了口。

“为什么?”

她长眉蹙着静静向他看来,如同她身后阑珊灯光远远照在他脸上。

男人回答了她。

“我曾见过娘子,确实非在枕月楼。但一见倾心,无法自拔,是真的。”

那年,他重伤被杜阁老安置在勉楼暗隔里,阁老告诉他,他家中女儿常来勉楼,并不知勉楼里有暗隔,但她最爱这书楼里的书,不知何时就会过来,无需理会她。

他那会伤势都料理不清了,心想,又怎有工夫理会一个姑娘?

但他刚住进来的那晚,因着伤口的痛,他到子时都没能睡下,兀自倚在墙上养神。

可她突然提灯而来,踩了月光,将她如水的眉眼,一瞬照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说一见倾心是真的。

京城阑珊的灯火中,她问。

“何时?”

她忽的问了这个问题,陆慎如默了一瞬。

“三年前。”

三年前?三郎过世之后?

杜泠静看着他的眼睛,笑了一声。

他又骗她……

原来陆慎如陆侯爷,是真的不可能跟她坦诚相待,不瞒不疑的。

她想太多了。

她低了头,错开他继续往前走去。

半空中隐隐有些晶亮的东西,扑簌簌落下来。

她不信,男人深皱着眉,闭了闭眼睛。

但他什么都没再说,就只跟在她身后,远远地,城门关闭的声音响起。整座京城在夜幕中闭锁起来。

灯火越加阑珊,从黑黢黢的夜空里扑簌簌飘来的湿意落满人肩头。

男人解下披风裹在杜泠静肩头。

她脚步停了停,说了一句。

“我想回青州。”

话音未落,他立时开口。

“不行。”

杜泠静沉默了,衣襟上沾满了白色的花片,一片叠着一片,都压在她身上。

男人却阻拦她继续向前的脚步。

陆慎如看着他的妻子,低声。

“雪下大了,我们回家吧。”

……

正院窗外的芭蕉,于这场雪中,冻死在了春日来临之前,厚厚的白雪盖在它的枯叶之上,将阔叶压垮在地。

房中炭盆撤下,烛火与炭火的声音消散,外面雪落的声音越加明晰。

有人在锦被中,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杜泠静转过了身去。

可下一息,他忽然将她拨回过来,他阔大的掌心扣住她的腰身,坚实的臂膀,将她往他山川铁壁般的怀中揽来。

“泉泉……”

但杜泠静伸手,抗拒地抵在了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