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三年后, 没等冒顿梳理完西域,继而实现南侵汉长安城的宏愿,一向容光焕发的大单于忽然病倒了。

他的病来势汹汹, 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就算偶尔能够清醒, 也是进气多, 出气少。

昏暗的大帐里, 冒顿面颊通红,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 苍老的声音含糊不清:“水,水……”

一代草原雄主, 哪里还有壮年时的威风, 他凹进去的脸颊遍布皱纹, 双鬓横生白发,忽略高大的身躯, 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老人。

龙城上下的贵族都有了预感,得天所授的大单于快要到落幕的时候了。

候在榻边的徐生连忙让人喂水, 冒顿眼珠吃力地转了转, 见到他的大萨满, 瞳孔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神、神……”

“神丹没有作用了, 大单于!”徐生含着泪摇摇头, “如今天神要收回您的寿数,上天有旨,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了。”

冒顿爆亮的双目猛然暗淡下来, 不,不。他受到上天那么多年的馈赠,怎么可能硬生生被收回!

嘴巴嗬嗬两声, 弯曲的双手青筋毕露,徐生到底不忍拂去他的意愿,哽咽地叫人呈上来。

冒顿艰难地咽下,随即跌落在毡毯上,浑身虚弱地喘着气。

片刻,他断断续续道:“让……左贤王速回龙城……若有不测,左贤王继承大单于的位置,你们要好好辅佐他!”

不止一个贵族双目闪烁,他们对视一眼,心想大单于还是选择了稽粥。

也是,左贤王乃大单于长子,便是大单于再亲近异母弟弟右贤王,也不会把单于之位交给他。

神志清醒的大单于,依旧是从前那个王者,只会做出对匈奴基业最有利的选择,可这对于左贤王有利,对他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身为龙城的核心贵族,他们大半依附在萨满神身旁,早已和稽粥撕破脸皮,剩下的少部分,不是被右贤王拉拢就是两不相帮,俗称墙头草。

稽粥被流放,少不了他们的推动,而对方一旦归来,能重用他们吗?

用脚趾头想都不会!还会想方设法杀了他们。

他们从西域掳来不少好东西,如今的生活算得上享受,能活着谁愿意死,此情此景,当然要为自己考虑。

冒顿仿佛也看出了几位大贵族的不甘愿,双目暴突,当即就要呵斥,方才咽下丹药的喉咙却是灼痛无比,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不仅如此,喉道里还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冒顿心下一凝,眼眶霎时充血,大萨满!!

大萨满给他喂了什么东西?!

徐生悲伤地跪坐一旁,神情看不到一点异样,冒顿能够继续坚持三年,已经很了不起了,再活就不礼貌了。

他都想怀疑自己下的朱砂、硫磺与水银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而今终于松了一口气,能安心地送人上路了。

他一抹眼泪:“大单于对左贤王不太放心,我们都明白。左贤王年轻还需历练,我与众位贵族定会好好辅佐于他。”

冒顿胸口起伏了几下,只觉荒谬不已,左贤王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年轻??

紧随而来的便是慌乱,暴怒,绝望与杀意,冒顿嗓子说不出话,努力了半天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徐生,意图让人杀了他。

谁知贵族们一个个虔诚地低头:“我等谨遵大单于旨意!辅佐新任单于,拥护至高无上的萨满神!”

“拥护至高无上的萨满神!!”

冒顿一口气没上来,死不瞑目。

他被骗了,这不是神丹,而是毒、毒丹……

.

徐生上前试了试鼻息,神色肃穆无比:“大单于回归天神的怀抱了!”

大帐一片哗然,犹如火星落入油锅,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暗流。

虽说早就做好了大单于归天的准备,但事到如今,他们还是猝不及防,只觉失了主心骨,茫然又悲痛。

贵族们嚎啕大哭,哭完请求萨满神为单于入殓,安葬龙城并进行祈福仪式,徐生悲伤地点了点头。

随后叹息一声:“大单于去的突然,还没有将话传到左贤王耳中,你们谁去北边,迎接我们的新任单于?”

贵族们看看我我看看你,七嘴八舌地道:“我去。”

“我也去。”

还有人眼珠骨碌碌地转动,想着得赶紧通知右贤王,若是左贤王先一步回到龙城,那就什么都晚了!

……

汉,长安城。

初春细雨蒙蒙,散发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刘越翻动着手中的飞鸽传书,半晌呼出一口气。

冒顿死了,吃丹药吃死的,这个死法真让人意想不到,刘越嘴角抽动了一下,莫名有些惋惜。

不是惋惜一代雄主晚节不保,而是惋惜他没能亲自去往龙城割下冒顿的首级,让母后开心开心。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罢了,前几年的野猪事件给满朝文武敲响了警钟,从此一旦他出行,身后必定跟着浩浩荡荡一大堆人,别说溜到龙城了,就是溜出长安内城,都有人抱着他的腿痛哭。

刘越对此很不满,朕微服不行么?就说他是某某侯世子,总能四处闲逛了吧。

真正的宣平侯世子、曲逆侯世子等人:“……”

可以闲逛,但不能到处闲逛,太后亲自给制定了八大注意事项,皇帝再不满也被母亲镇压了下来。

宣室殿,刘越摸了摸遗憾的心口,嘴角到底抑制不住地上扬,紧接着奋笔疾书,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心腹爱卿商议对策。

不多时,长乐宫过来一个小黄门:“陛下万安!太后请陛下前去用膳。”

是该到吃饭的时间了,刘越立马道:“你且等等。”

说着,拿起案桌上的密报塞进怀里,紧接着伸了个懒腰。

刘越今年十八,往日抽条的少年变成青年,身形也变得高大,手臂布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小麦色的脸庞脱离稚嫩变得十分俊美,不笑的时候,气度越发威仪。

一旦笑起来,那双大而亮的眼睛弯成月牙,泻出几分顽皮与亲近,每每这时候,大臣总是拿他没办法。

陛下和先帝的风格还是不一样的,先帝喜欢拍大腿耍流氓,而陛下喜欢有理有据地同他们掰扯,偶尔也会不讲道理——譬如睁着无辜的眼神说“朕才十八岁”。

这话年年来一回,满朝文武都被荼毒得不轻,唯独随身史官打心眼里认同,陛下还是个孩子,他有什么错呢!

御史弹劾朝堂上的年轻人的时候小心了再小心,等证据充分无可辩驳了再递,生怕陛下觉得他们倚老卖老,连带着弹劾的风气清明了很多。

御史们实事求是不再胡编乱造,也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老顽固御史大夫周昌——刘越单方面这么认为,成功锻炼出抵御陛下笑容的抗体,依旧那么的大公无私,喷人不打草稿,骂人不带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