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3页)

便如此,正当李霓裳思绪满怀,忽然,耳中依稀传来些微动静之声,仿佛外面有人来了。

她侧耳细听,却又断了声响,四下依然静悄一片。

李霓裳以为自己幻听,吐出一口气,也醒神了过来,慢慢地躺了回去,闭目,正强令自己勿再无谓多思,快些再睡,此时,耳中又传入一道咳嗽之声。

这回她听得清清楚楚,咳声发在寂夜当中,极是响亮,且声音粗厚,听着像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人所发。

她不知来人到底是谁,这个辰点,怎会闯来她这里,难道外面无人看守?她扶枕,慢慢又坐起来,再次凝神细听,心里正在迟疑,要不要出去察看,此时,那咳嗽之人再次发声,这一次,却听他粗声粗气地道:“少主你且慢慢站吧!我去外头等!实在撑不住要晕,那就叫我一声!”

李霓裳一颗心骤然急跳,一把抬臂掀帐,扭身便下得榻。因屋中昏暗,一时套不准鞋,只趿起一只,另脚光着也顾不上,飞快往门那里奔去,奔出几步,又想起自己衣裳不整,慌忙扯来外衣,胡乱裹上了身。终于,她来到门后,稍稍开出一道门缝,藏在后面,屏息悄悄望了出去。

庭中月光如洗。

一段廊阶之下,果然立了一道她渐熟悉的影。而方才发话的人,好像是个大和尚,已经转身,迈步往外走去了。

分明他是今早走的,然而,此刻在霓裳的感觉里,竟好似已过去了许久。

他怎会在这个时辰到来?来了,为何又不入内,只止步于阶?

还有,这大和尚最后说的那话,到底何意?

脑中各种思绪一时纷至沓来,她不及细思,抑下砰砰涌跃的心跳,定了定神,终于,慢慢打开门,显身而出。

她一露面,他便迈步走上了廊阶,停在她的对面,和她中间隔着扇门。

“你好了些没?”

沉默过后,她听到他发声,第一句是问这个。

她点了点头。

“你好些了就好。”

他喃喃地道,寒暄完毕,再次陷入沉默。

李霓裳便和他相对无言立着。她察觉他仿佛心神不宁,迟疑了下,正待返身入内,先点起灯,忽然,听到他再次开口。

“我今夜来,是有事想问你。”

她停了步,望着门外那个年轻的郎君。

“你我行婚礼的那夜,宇文纵的人马是怎的一回事?还有,我听说,雁门天门两关,在讫丹偷袭到来之前,曾收到过讯息。”

“这两件事,是不是你安排下去的?”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霓裳的心因了他这突然的问话而再次咚地猛然一跳。

她没想到,怎会叫他猜了和自己有关。这是她之前从未想过的。

她不愿再想汾水河边帐篷里的那个夜晚,她也不打算叫任何人知道此事出自她手。包括对面的这位裴家郎。

她下意识地摇头,然而,下一刻,当觉察到昏暗中他的两道目光正在紧紧盯着自己,不由地心口又起了一阵狂跳。她顿住了。

“真的是你!”

他仿佛一下便从她的反应里有所领悟,蓦然提高声量,嘶哑着嗓,道了一声。

李霓裳知是无法遮掩过去了。

她垂目,安静了下去。

然而,门外的裴郎君却仿佛一时还是无法完全消解掉这件他此前应当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他闭目,长长呼吸几口气,忽然,李霓裳感到自己的一只手一紧,被他一把攥在了掌里。

“我就知道是你!阿兄和我说这两件事时,我当场就想到了你!可是公主,事后你为何不和我说?倘若我知道了,昨日在祖居那里,我也不会那样对你!我……我可真是该死啊,怎就那样对你!”

他的情绪显是十分激动,说到最后,语气又充满懊恼。

李霓裳咬了咬唇,心中掠过一缕极为难过的感觉。

她是真的,宁愿他永远也不用知道此事和她有关。

她从他的掌里悄悄抽回自己的手,转身,想去点起烛火。他却跨上一步,再次抬臂追她。

李霓裳刻意避了一下,他的手便拽了个空,随即,仿佛牵出什么极大的痛楚,身形突然顿住,接着,人慢慢地歪靠在了侧旁的门上。

李霓裳察觉他异样,转头便见他似要歪倒,慌忙用力撑扶住他。这时她又想起方才那大和尚的话,顿时起疑,睁大眼睛,仰面望他。

他仿佛还没缓过来,继续僵硬地斜倚在门上,微耷着脑袋,人一动不动。

月光从廊檐下漏了些进来,黯淡的夜影里,显出了一张紧闭双目的苍白俊面。

他看起来极是虚弱,正承受着莫大的苦痛。

就在李霓裳急得不行,想奔出去唤人时,忽然,一只手微微抬起,将她的手再次轻轻握住,制止了她的这个举动。

“公主,你还不知道吧?”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我今日,吃了整整五十皮鞭!”

李霓裳吃惊抬头。

他已睁眼,微微歪过那张苍白的面,双目望她,唇边显着一缕微笑,慢吞吞地低声说道。

就在李霓裳骇异不已时,隔墙又响起了方才那和尚的大嗓门:“公主!我家小郎君今日自跪祖堂请罚,揽了一切罪责,还说公主你什么也不晓得!他裴家那个老叔祖,也是个没眼色的,竟真罚他如此重!他伤得不轻,还不听话,非要过来,我拦也拦不住!我是没法子了,先把人交给你,有劳公主了!我先去喝酒了!”

话音落下,脚步声踢踏远去,消失不闻。

李霓裳醒神转回面,看见裴世瑜已是面露恼色,咬牙似待追出去,慌忙将他拦了,扯他进来。很快,他便顺从地依着她的牵引,走了进去。

扶他登上坐床,李霓裳立刻点亮灯火,接着,第一件事便是照他后背。当看见他后心衣上竟也渗出了些血,眼睛登时红了,拿起一柄烛台,慌慌张张转身便要出去叫人。

他从她的身后探臂过来,将她拦了,再从她手里拿走烛台,放在一旁的梳妆几上,接着,轻轻一拽,她便跌坐到他的身边。

“不用怕。看起来吓人而已,其实只是皮肉伤,筋都没伤到!”他说道。

“再说了,昨天是我要你吹冷风,你才生了病的。不能叫你一个人难受。我今日吃些痛,咱们才能扯平。”

他的面容血色明显不足,还泛着苍白之色,衬托得一双点漆般的睛瞳愈发明亮。

李霓裳怔怔望着面前的这张面容,抑制不住,眼眶里慢慢含泪。

“怎么了?”

他望着她,“你还很难受吗?”

李霓裳摇头,却令一颗眼泪跌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