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2/4页)

他倒吸一口冷气,迅速转身,纵跃下山,疾奔向了天王。

天王此时被人提醒,已是转身上马,正待渡河,谢隐山扑来,拦在了他的面前,见他皱眉望来,立刻将方才疑虑讲了出来。

“万一真如我想,山上有人埋伏,后果不堪设想!须立刻停止渡河!命前方已渡之人迅速散开!”

天王抬眼望向对面那座此刻看去仍是寂静漆黑的山崖,显在犹豫。

“天王!我不会看错!确有火光!宁可后退,不可冒险!”

谢隐山道,言毕,见天王依旧面带不悦,却显是被自己说动,终迟疑点头,不再耽搁,立刻转身下达命令。

紧急撤退之令发出,引发喧哗。

谢隐山一面命一个手下迅速过河,下达疏散之令,一面立在舟桥头上,拔刀向着四周厉声喝道:“天王之命,全部列队,后退!有延误者,斩首!”

他的声音响荡在渡口之上,盖过了波涛浪涌之声。众将士虽心中不愿,却也不敢违抗,除去后方那些尚未来得及收到命令的还在继续前行,舟桥附近之人,已是纷纷停了脚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喊道:“快看!”

谢隐山猛然转头,只见对面方才还是漆黑无光的山崖之上,刹那亮起点点的火光,紧接着,伴着阵阵震撼山谷的喊杀之声,无数的火箭从山顶飞射向舟桥以及更远的对岸。与此同时,巨大的滚石从山顶往下掉落,砸向渡口,又有火油泼洒而下。

几只火把从天降落,轰的一声,引燃起了火油。

不过只在片刻之间,对面的渡口已是陷入火海,许多刚上岸的军士来不及躲避,或被滚石击中,或遭火油侵烧,剩下的慌乱奔逃,相互踩踏。那舟桥也很快烧了起来。

火箭仍在嗖嗖地射向对岸。一支最远的,射向了还坐在马背之上的天王。

这变故实是太快,许多人尚来不及反应。众亲兵看见火箭射向了天王,他却仍是一动不动,还在盯着对面,状若出神,皆惊恐无比,一面大喊天王提醒他,一面奋不顾身冲上围挡。

就在那箭笔直射向天王胸膛之时,他倏然拔剑,锵一声,箭从中一分为二,箭杆与那仍在燃烧的箭头掉落在了他的马下。

“撤!”

他将剑一把归回鞘中,终于,面无表情地亲自从口里道出了这一个字。

尽管预先有所察觉,减少了部分的损失,但是,今夜的这一场军事行动,统计下来,损失还是不小。

中途几十人掉下舟桥,除去个别水性极佳者,其余大多葬身水底。已经过桥的千余人,更是情状惨烈。被滚石砸死、烧死、相互践踏死者,共计二百余人,至于伤者,更是多达过半。

死伤也就罢了,哪一战没有死伤。本志气满满,尚未过河,便就遭遇如此一场当头伏击,势头被打,这才是最叫人沮丧的地方。

次日入夜,大军已全部从渡口后退,暂时扎营在了附近的一处原野地里。听闻天王愤怒,梁胄惶恐难安,亲自奔到中军大帐之中,跪地乞罪。

宇文敬当众斥他罪状,走漏风声在先,未能尽到警醒在后,竟分毫也未觉察布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埋伏,这才导致此次行动惨败,认为应当严惩,以安抚军心。

当时帐中一些平日与宇文敬亲近的将领纷纷赞同,其余不敢发声,唯恐惹来天王迁怒,只有谢隐山以他是自己举荐为由,一力担罪,恳求天王宽免罪责,留待后用。

出乎意料的是,天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命人给脸色已是发白的梁胄赐酒,又亲自走下座位,将人从地上搀起,称此次失利,是因自己准备不周所致,下令不许为难梁胄半分。将梁胄感动得当场洒泪,叩首不起,发誓定要效忠到底,以报天王知遇之恩。

天王既将罪责全部承揽过去,此事自然便就过去,最后只剩一个焦点,那便是究竟继续发兵晋州,还是就此作罢,先行折返。

此事自然也有分歧。

实话说,出兵之前,真正在心里支持如今就去攻打河东的将领,为数不多。只是众人不像谢隐山,胆敢忤逆天王。

这回刚刚行动,便遭遇如此一个挫折,那些本就不赞同的将领,趁机全都站了出来,纷纷上言,苦劝天王作罢。谢隐山更是据理力争,希望天王改变心意。

不料,谁也没有想到,天王决心竟会如此之大。

不待谢隐山说完,他便大怒,砸下手中酒盏,下令连夜传达自己命令,大军先行就地整顿,明日再从潼关调来两万人马。待全部到位之后,正式发往晋州,攻打太原。

天王态度如此强硬,原本劝退的人怎敢再忤他意,又只剩谢隐山一人,称如此发兵,恐两败俱伤。天王听完,也无多话,只冷冷命他连夜返回蜀地兴元府,筹备粮草之事。

这个意思很清楚,就是驱他回去,不再用他。

信王可谓天王身边最倚重的人,此次竟连他也遭天王如此驱逐,其余人谁还敢多说半个不字,一些圆滑的当场改口,表示赞同。其中以宇文敬最为激动。

他出列下跪,慷慨表态:“侄儿誓死相随!愿领先锋之职,恳请叔父给侄儿一个机会!”

天王颔首许了,随即环顾一圈众人,冷声道:“明日就给裴家两个小儿发去战书,告诉他们,及早投降,孤便既往不咎,或还厚待一二!”

大帐内发出一片“天王仁厚”的称颂之声。他眉目冷淡,拂了拂手,示意退下。

众人见他面上仿佛带出倦色,便纷纷告退,走出大帐,各去安歇不提。

夜渐渐深了。

谢隐山弯腰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外面,他的几名亲随已在等待,预备随他一道回往汉中。

他走了几步,停下,转头又望向那一顶位于连营正中的中军大帐。

他听人回报,天王仿佛情绪不佳,众人散后,他又独在帐中饮起了酒。

看来应是如此。这个辰点了,仍有一点昏光自大帐被风吹开的帐帘缝隙里透显而出。

天王近年愈发酗酒成性,常喝醉了不醒,有时甚至耽误事情。谢隐山并不放心就此回去。然而他当众那样下过命令,又怎可能违抗不遵?

“都准备好了,是否上路?”他的一个亲随上来询问。

谢隐山眉头不解,迈步离去。

夜愈发深沉,篝火熄灭。

到了下半夜,巨大的连营里静悄无声,除去负责巡守的岗位附近,能看到士兵列队来回走动的身影,其余地方,不见半条人影。

白天疲倦的军士们三五结伴地卧在各自的营帐之中,酣然入梦。在他们的梦乡里,或是得封万户,人生得意,或是娶妻生子,尽享天伦,又或者,也可能是放马南山,回到他们早年被迫离开的野草覆盖的故乡,重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上平凡但却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