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2/3页)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以此掩盖自己此刻的心绪。
这时,一片朝阳从东峰的方向喷薄而出。
原来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随着朝阳跃空,眼前登时变得光明无限。
天王放下酒杯,再次登上他立过的那块巨岩之巅,随即转头,招手示意裴世瑜同来。
裴世瑜依言亦攀上岩头,停在天王的身侧。
“你看!”天王指着前方说道。
裴世瑜展目眺望。
随着日出东方,聚在峰顶的云雾在迅速消散。四周青黛参差,群峰起伏,朝云与霞光如彩色的缎带,披拂在了远处的天际之上。在那片云霞之下,黄渭曲流,若隐若现。
视线的尽头,仿佛无穷无尽,更头顶凌霄,足踏白云。
大风掠过山巅,裴世瑜只觉如同置身神霄绛阙,心旷神怡,不由地长啸一声,胸中浊气,仿佛尽数排去。
宇文纵的心情显也极为畅快,随他哈哈大笑起来。雄浑的笑声与清越啸音交杂,回声震荡在群峰之间,久久不绝。
“儿郎子,你都想到什么?告诉我!”他忽然止笑,转面问道。
裴世瑜遇这日出胜景,心情舒畅,也就不计较被他逼迫着爬山爬了一夜的辛苦了,然而,转瞬之间,又觉无限遗憾。
倘若此刻,身边站着和他同看日出之人,不是这臊眉耷眼面目可憎的老贼,换做是她,那便完美了。
他不应。
宇文纵也不用他回答,一时豪情无限,兴致勃勃地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剑,指着西面道:“你看到了吗?周野平开,沃地千里!那里便是关中之地!长安已在我的掌中!”
接着,他将剑锋指向北面。
“那里!是黄河渭河!九曲之地,自古以来,兵家必争!”
他手中的剑锋映照着朝阳,闪烁出一道灿烂如虹的光辉。
伴着这一道如虹的剑气,剑尖倏然再次转向日出的那个方向。
天王的语气亦随之加重。
“那里,是中原之地!”
他顿了一下,微微仰面。
“匈奴无猎!”
“关塞平清!”
“越裳奉贽!”
“风尘不惊!”
迎着绝顶之巅的大风,天王高声诵吟,倏然转向裴世瑜,双目射出炯炯的光辉。
“儿郎子!这个天下,东西南北,大好河山,自三皇五帝起,多少人想要将它纳入掌中!”
“等到将来,有朝一日,孤将这一切全部交给你!如何?”
裴世瑜本已被天王豪情所染,当听他吟诵昔年秦皇观基浮图铭文,更是心潮澎湃,一时热血沸腾,不想耳畔突然响起如此一道话音,不觉一怔。
或许是寂寞久了,明知时机未到,天王却还是将他引到此峰见面,渴望与他共享自己所想。
一阵激动之下,更是险些就要张口说出自己和他关系。
幸而最后一丝理智尚存。
当看到他用盯傻子似的目光盯着自己,登时清醒过来,知如今时机未到,他对自己还是怀着极大厌恨。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将事弄糟,那便得不偿失。
话又一次到了嘴边,终于还是忍了回去。
天王扶了扶额。
“昨夜等你之时,我已喝了不少。怕是醉了。”
他以此掩饰,随即又道:“你勿多想。你也知我与你姑母的关系,方才想着你姑母生前最是爱你,有所感触,才说错了话。”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还是因这天王永失爱人,表面看去还好,实则已有些神志错乱,喝了几杯酒,便对着自己说出这些莫名之言?
裴世瑜只觉匪夷所思,听他又提姑母,心里再次不舒服起来,冷了脸,道:“我要这天下,我自会取,何须要你助力?”
他又想起自己连夜登山的目的,从巨石顶上一跃而下,回到云台之上。
“我赢下赌约,长公主本早该由我带走的,你却强行要走了人!”
“你究竟欲待怎样?”
天王独自立在上方,俯瞰他片刻,悠悠地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杀她吗?”
他面露不屑之色,剑花闪过,佩剑一把归鞘,人也从上方下来,从裴世瑜身边走过,自顾坐回到老柏之下,端起面前的酒,微微啜了一口,这才转脸睨他一眼。
“等我心情好,自然就会放人!”
“我少个能陪我喝酒的人。儿郎子!你到底喝是不喝?”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长这么大,裴世瑜还是头回遇到如此荒唐之事。
若在平时,他早就翻脸,上去一脚将这酒席踹翻,看他还如何喝酒。
然而此刻,实是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低下头,原地愣了片刻,只好又上去,闷声坐了回去。
天王这才重新面露笑意,又不惜自降身份,在裴世瑜困惑而戒备的目光之中,亲自给他斟酒。
“你勿恼,也不必一直将我视作仇敌。道可变,人更是如此。若有机会,何妨随我去蜀地走上一走,看看我蜀地风土。那里物阜民丰,风光更是不逊天下任何别地。儿郎子,我可向你担保,只要你肯走上一趟,便一定会知蜀地之好。”
“毕竟,我与你的姑母关系匪浅,我说你如同我的子侄,此话应也不差。她生前又最是爱你,应也不愿看到你我成仇,你说是不是?”天王顿了一顿,又轻声如此说道。
裴世瑜此刻简直已是惊呆,更无法再出言反驳他半句,只觉他走火入魔,疯得厉害,只想快些将他灌醉,如此,便可甩开他自己下山。便一声不吭,由他说话,只一杯一杯地陪他饮酒。
渐渐地,发觉此人除去强记博闻,学识广博,出口成章,颇有几分风流儒雅的风范,对兵法更是如数家珍,不觉被勾出谈兴,忍不住开始回应。
他本就是个意气中人,加上酒意渐浓,人也放开,竟忘记初衷,一应一和,说到尽兴之处,只差没有和对方勾肩搭背,以兄弟相称了。
到了最后,裴世瑜非但没有将天王灌醉,反而是自己,敌不过对方海量,不知不觉,竟醉倒在了柏下,人事不省。
天王放下手中杯,凝视着醉睡过去的年轻人,慢慢地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轻轻盖在他的身上。
他这一觉,也不知醉睡多久,当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慢慢记起了醉酒前的最后一幕,好似是他与那宇文老贼在太华西峰之巅的老柏之下对饮,二人竟然相谈甚欢……
他陡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觉不是西峰云台。
他置身在一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华屋之中,锦帐静垂,暗香浮动。
更叫他意外的,是屋中竟设龙凤喜烛。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