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确如公主曾对长公主许诺的那样, 她在清早如期归来。
胡德永等人松出一口气,唯恐夜长梦多,立刻出发上路, 果然, 也未遇任何阻拦,当天便顺利出了潼关。
照既定的路线,一行人当赶到风陵渡,从那里过渡口到北岸,再沿中条山, 走太行道, 如此一路北上。
出潼关一段路,至一野地,李霓裳命停下马车,叫来此行担护卫之责的领队, 吩咐他改道,不要去风陵渡,另寻一个野渡过河, 待悄悄到北岸后,也不要走官道, 取小路尽快入中条山, 抓紧赶路。
李长寿对此次接人的事很是重视,派的是名极有能力的部下,听完李霓裳的话, 意识到不对, 略一迟疑,问:“敢问公主,为何更改行路计划?”
裴世瑜会放她姑母一行人离去, 但那位宇文天王便未必了。
她改了主意,要随姑母离去。此事必已传到天王耳中。
凭着她此前与天王的接触,她总有一种预感,他必将迁怒。
但愿是她多心。但若万一,如她所想,以天王的性情,恐怕不会叫他们一行轻易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走难走的小道,也胜过贪图省事,去冒那种关乎安危的风险。
个中详情不好多说,她只略解释了下,道是为了防范天王改变主意。
宇文纵的厉害,那领队怎会不知,立刻便安排下去。
长公主此次受的劫难不轻,实是去了半条性命,身体依然极是虚弱。一早等到李霓裳归来,精神有所放松,上路后,人便又昏沉了起来。胡德永听到是公主的意思,知是为众人考虑,更是无所不从。
一行几十人悄然改道,避开风陵渡,从另外一处数十里之外的野渡口寻到了渡船,顺利过河。一上岸,一口气也未歇便继续找着小道,北上去往中条。
入了中条山,才算是脱离天王如今的地界。
李霓裳的预料并非多事。
当天,风陵渡口一名暗中得到过吩咐的官员迟迟等不到目标出现。
原本他收到密令,接到那一行人后,引上一条单独准备的预先凿底的船,送人到风急浪大的河中央,埋伏的人出来,将船上除公主与另个叫瑟瑟的女子之外的其余全部人都杀死,随那破船沉尸黄河,再以遇到风浪渡船倾覆为由上报。事毕,便是功劳一件。
按照路程,那一行人午后就该到了。然而,眼见日头西斜,迟迟不见人至,那官员知情况不对,派人火速去送消息。
黄昏,一名虎贲骑马赶到天生城。
他在空旷的山营里寻找,终于看见侯雷,上去禀事。
侯雷是昨夜远远跟随来到此地的。
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此地不是河东。天王再如何厚待少主,乃至容他自由出入天生城,侯雷也是不敢懈怠。万一有个意外,回去了,如何向君侯交待。
侯雷听完,转头望了眼天王居所的方向,迟疑了下,终还是走了过去。
天王去后,这地便空了。
他转过弯,那片后崖便出现在了眼前。
一道夕阳正从对面投照而来,红光照亮半个崖头。
然而,崖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只在悬崖附近的地方,歪歪斜斜地倒着几只空的酒坛。
这里地方不大,更无藏身之所,视线望去,一目了然。
“少主!”
“少主!”
侯雷唤了两声,不闻回应,心猛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清早天未亮的时分,少主便在此城的这个最高之地,远远地看着公主离去。随后,不许人跟他,整个白天,他也没出来过半步。
因被下令过,未召不得打扰,侯雷便也不敢违令擅自闯入,正担心着,恰好得知那个消息,便入内察看。
“少主?”
侯雷又试探着呼道。
周围静悄悄,还是不闻半点声息。
公主离去,人已走了。
难道是因留不下人,借酒浇愁也是无用,少主经受不住打击……
他脸色大变,狂奔到了悬崖之前,探身向外望去。
下方的裂谷里,杂木丛生,一眼看不到底。
“少主!少主!你在哪里!”
他登时头皮发麻,整个人骇得魂飞魄散,朝着悬崖下的深谷大声吼叫,发出的回声震荡在山谷间,惊起大群山鸟,在崖头的附近盘旋,发出嘈杂的聒噪之声。
“少主——”
“快来人!”
就在侯雷双腿发软,站立不住,人扑跪在了崖头前,又嘶声大吼之时,头上起了一阵异动之声。
他猛然仰面,看见身后数丈高的那道崖壁之上,一簇树枝簌簌晃动,从上面跃下了一个人。
裴世瑜手中提了只酒坛,落地后,仰脖喝完坛中的最后几口酒,面向挂在对面山峰头的血红落日定立片刻,蓦然,如凝聚起全身的力气,奋然挥臂,将空坛朝着远方那轮似近又远的落日,掷了过去。
酒坛在空中飞出一道长长的弓线,划裂夕光,最后掉下裂谷,消失不见。
“你们都去休息一晚上。不用管我。”
“明晨上路!”
裴世瑜说完,打了个酒嗝,转身,自顾踉跄而去。
侯雷后背迸出了一层惊汗。见状,总算长长透出一口气,反应过来,忙从地上起身,追了上去。
“少主——”
“不是叫你们不用管我吗?还跟来作甚?”
“都给我滚——”
裴世瑜突然仿佛暴怒,转过头,厉声叱道。
侯雷见他倦容苍白,眼底布满血丝,红通通的双目里满是怒意,慌忙后退一步。
“卑职不敢。只是方才,下面的弟兄递来一个消息。”
此行到来,为防那天王反复无常,侯雷在风陵渡的附近留下了几名手下,以备机动之用,也负责刺探消息。
白天他们发觉渡口前的一条渡船有异,那船是专为达官贵人而备的大船,上去一些乔装作船夫的军士,身上显然藏刀。虎贲知少主一行人近日将归,担心是对少主不利,立刻传讯过来,提醒防备。
裴世瑜听完,沉默了下去,在原地立着,慢慢地闭目。
侯雷心中隐隐冒出了一个猜测,然而,他怎敢贸然发声。
他屏住呼吸等待。
片刻后,裴世瑜睁目,转身快步而去,骑上龙子,冲出了天生城,朝潼关营的方向去了。
深夜。
裴世瑜来到军营之外。
军中人人都在私下传讲,天王钟爱此子,远甚太保。
不用说此前特意为他与公主操办婚礼、天生城供他自由出入等事,一件一件,都是罕见。为他单独一人,竟还特意下了一道命令,但凡他若到来,免去通报,无须等待,允他径直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