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李长寿收到消息的时候, 仗暂时已停,驻军前方。
此前孙荣面对联军进攻,虽应对被动, 但所谓百足不僵, 老底毕竟还在。起初几次失利过后,改变策略,坚地固守。只要不出,联军每攻下一次他设防的点,便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尝到做乌龟的甜头, 孙荣每日任凭对方叫骂, 充耳不闻。
他也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在等对方自乱阵脚。
果然如他所料。三方本就各怀目的联合在了一起。局面不如预期,数次受挫过后,出兵变得谨慎, 都想各自尽量多地保住实力,不愿全力以赴。
这样僵持一段时日,就在联军进退维谷之际, 凭空传来一个消息,崔重晏奇袭洛阳, 竟叫他冒险成功, 打下洛阳。
孙荣在北上之时,只部署了西面,以防备宇文纵。
他做梦也没想到, 世上除了宇文纵外, 有人竟也胆敢觊觎他的洛阳,从另个方向向着他的心脏狠狠插下一刀。
被人偷家,他被迫仓皇撤退, 回兵去救后方,联军趁势发动全力猛攻。孙荣军中人心彻底涣散,他也再无法组织抵御,兵败如同山倒,退兵途中到了檀州,遭遇部下反叛,死在了回往洛阳的半道之上。
这个在前朝亡后接手大半江山占据中原腹地,曾也不可一世的乱世之主,一夜之间,轰然倒下,他所建立的短命帝国,也随之崩塌。
孙荣死后,联军三方就下一步的行动又起分歧。
这趟出兵,三方中的任何一方,都不曾想过真正打到洛阳。无论是冀州范方明、卢龙秦福波,还是李长寿,实际都早默认,能终结孙荣帝业的,当世目前只看宇文纵一人。
三人先前共识,是趁孙荣被宇文纵牵制的机会,在后者还没将目光看向中原北的时候火中取栗,从锅内尽可能多地捞取一些地盘和人口。
如今局面被一个此前从未真正进入过这些一方霸主视野的人给搅乱。
崔重晏的根基不深,听闻又与崔昆交恶,孤军才入洛阳,联军若是全力攻打,他未必就能保住战果。
阻拦他们南下的,是对宇文纵的忌惮。
宇文纵必定早将洛阳视为盘中肉,怎会容忍落入旁人之手。若为争夺洛阳,先与崔重晏打一场,再与宇文纵正面为敌,到了最后,怕是得不偿失。
联军因此决定观望为先,三方暂各停兵在了自己的阵地里,谁知李长寿随后得知,范方明与秦福波这一对联姻亲家,竟背着自己,已是瓜分起了因意外而凭空得来的魏、博、檀等地,大为光火,正思量如何反制,忽然收到了从后方传来的急报。
急报是他孙儿李忠节设法派人送出的,送信人上路后便狂奔南下,并不知当日后来发生的事。
李长寿得到信报,又惊又怒,几欲呕血,没有想到他一直推诚相信言听计用,此次更是托以身家的族弟在背后竟刺来致命一刀。
可叹自己,原本还笑孙荣被人偷家,不想转眼竟轮到自己。
当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连夜领兵回来。
本以为等待他的,是紧闭的城门与背叛的部众,入了地界,一切风平浪静,担忧或是李轲设下的陷阱,派人出去刺探了一番,这才知晓当日后来的事。
一场原本足以彻底夺走他一切的叛乱,竟这样消弭。
吃惊过后,李长寿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他几个儿子早年悉数战死,孙儿李忠节成为他最大的期望。
忠节虽才十七,却颇为聪慧,此前也曾面告李长寿,族叔李轲人后颇为骄横,与在祖父面前的样子大不相同,有些忧心,提醒祖父对他加以防备。李长寿却不以为然,认为李轲追随自己多年,兄弟情深,人无完人,他便有不当之处,也是做大事不拘小节而已,非但不听,反将孙儿训斥一顿。
此次他出兵南下,李忠节请命同行,李长寿爱惜孙儿,唯恐他有闪失,以他年纪尚小为由,不肯答应,特意将他留在后方,却没想到,李轲竟被孙儿说中,行如此之事。
他入城时,李忠节得知消息,带领官员匆匆出迎。
祖孙见面,李忠节奔上,膝跪于地。
李长寿见孙儿毫发无损,欢喜之余,更是后怕,抚他头顶,不禁潸然泪下自责不已。
“都怪祖父愚昧,当初不早听你之言,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李忠节仰面道:“李轲矫心饰貌,祖父却顾念手足,以己待人,何咎之有!只怪孙儿无能,那日事先虽已有所觉察,想带贵人出城避祸,不料还是迟了一步,落入李轲之手。万幸公主祥瑞,上天助力,化解危难,否则,孙儿只怕自己会成李轲威胁祖父的累赘之人!”
李长寿被提醒,忙问那一众人的情况,被告知俱安然无恙,李珑当日只是受到惊吓,长公主也早已安置妥当,正在养病。
“公主呢?她可安好?”
“公主也好!祖父从前你只信李轲,大半个武节都交给了他。如今出这事,虽说下面军士无罪,但他营私植党多年,爪牙众多,不能不除。这半个月来,公主都在助孙儿剪恶除奸,安抚城民。方才知祖父回来的时候,孙儿正要往公主那里去!”
李长寿忙拭泪,叫他领自己过去拜谢。
李忠节欣喜应是,上马伴祖父来到位于城北的别宫。
这是李长寿早前为迎长公主一行人而特意预备的地方,系一处大宅所改。他虽无力将此处造得如长安宫那般美轮美奂,但也尽己所能,特意整修一番,足见诚意。
李长寿赶到,远远竟见偏门开着,许多城民模样的人挤在那里,朝内翘首张望,还有许多面带病容之人排着长队,队伍一直延伸到了大街之上。
守卫倒是不少,却都立在一旁,视而不见。
李长寿不由皱眉,正要质问孙儿如何安排的事,李忠节自己已是抢着解释起来。
“祖父息怒!孙儿便是再无用,也不敢任人进出惊扰贵人们。这是公主的意思。”
李长寿不解。
李忠节解释,李轲那日冒犯公主遭到天谴当场身亡,消息传开之后,到处都在传公主的祥瑞之名,次日起,就不断有人慕名,带着香火与用来祈福的香草来到大门之外跪拜,祈求公主代替他们向上天和神明传达求福之心,当中不少还是病患。
“……孙儿当时担心冲撞到公主,惹公主不喜,闻讯过来,想将人劝离,不想公主身边的那位姑姑出来,说公主命她转话,她不敢应求,因她也是凡俗之人,不过,恰好略知几分医术,承蒙父老错爱,愿竭力为患病之人治病,以减轻他们的苦痛。”
“公主不但身负天命,刚到便如此怜恤,实是我武节民众之福。孙儿自愧不如,唯一能做之事,便是从军库拨来药材,派军医协从。这些天公主极是辛苦,除孙儿这边的事时常找她,她竟当真亲自在此给人看起病,有时忙得连口水都来不及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