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第2/3页)

李霓裳也快步跟上。

正当她紧随前方身影待跨入门槛,伴着一阵剧烈的震颤,门楣上方一处用来承托牌匾的燕尾榫和悬胆柱最先经不住火,陡然断裂,带着牌匾往下砸落。

李霓裳正在下方。

这张梨木的牌匾,阔有两个李霓裳的腰身,长如同一人,少说也有百来斤的重量,裹着烈火下坠,声势骇人。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没给李霓裳留出任何反应的间隙,耳边呼的一声,她下意识仰头,只看见头顶一大片的火团,朝着自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在身后仆妇发出的惊叫声里,朱九回头看见,脸色大变,返身疾步冲来。

然而,他距李霓裳已有七八步了,发觉之时,那牌匾距她头顶已不足数尺。如何还来得及扑救。

在这极为惊险的最后时刻,李霓裳被一道及时扑到的身影一把推开了,紧接着,那门匾砸到了对方的头顶之上。

竟是天王回身将她推开。他迅速偏头,躲过致命的一砸,牌匾重重顿在了他的左肩上。他身形微微一沉,顺势卸去一些力道后,举臂连肩,奋力一推。

门匾在半空硬生生地停了一下,然而,终究是件沉重的庞然大物,还起着火。

来不及将这牌匾掷开,天王的脚步便趔趄了一下,人跟着往一侧歪倒,被木匾压在了下方。

朱九已到。不顾火势,大喝一声,将牌匾一把掀翻。

李霓裳从震惊中也醒神了过来,迅速冲上。

天王大部分的须发过了火,末梢还在嗤嗤地燃着火星,冒出一股怪异的糊味。

她着实没有想到,他竟会用身躯替自己硬生生地挡下了这一砸。

她不顾手烫,慌忙替他扑打掉了头脸上的火星子。

“你怎样了?你还好吧?”她连声问。

天王坐地,微微缓了一下,道:“孤没事。只是大约真的喝酒过多了些……没想到如此没用了……连区区一块木头,都托不住……”

他衣下的左手在微微发抖。一股血从衣袖里慢慢地洇染出来。

后颈又感到一股热浪冲来,李霓裳甚至仿佛嗅到了来自自己发尾发焦的味道。

她陡然醒神,立刻和朱九一道将人从地上搀起,以最快的速度,躲过头顶开始不断落下的滚烫的瓦片和带着火的断檩,一口气冲到了玄武堂后方的崖头。

朱九顺利地在崖头旁找到了一株粗比人腰的老松,从土里挖出了当年谢隐山藏在此的一副绳梯。

绳梯用油布包裹,虽已过去多年,依旧未受毁损,可以使用。

他什么都想到了。

唯一在当年没有考虑到的,是如今面临的,竟会是如此紧迫的一个场景。

绳梯再如何坚固,也只能保证支撑一个成年男子垂坠的重量。

几人若是同时攀爬,万一支撑不住,半途断裂,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朱九忙着将绳梯的一头牢牢扎固在老松的树干上时,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轰然的闷响之声,接着,众人的眼前陡然爆发出一片耀光。

李霓裳转头。

玄武堂的屋顶全部陷入了火海。

灼人的热气逼得崖头近旁的杂木和枯草也纷纷发焦。

恐怕很快,这里也将全部陷入火海。

“好了!”

朱九吼了一声。

“快!天王你快下去!我在这里给你守着!”

他话音落下,却见天王不动,只指了指李霓裳:“她先走罢!”

“峰壁陡绝,风大,她一个人力气也不够,不可能顺利下去。你随她一道,护着她下。她身子轻,你二人应当问题不大。”天王又如此补了一句。

朱九显然做梦也没想到天王如此安排。

“天王!”

他的额头不停地绽着热汗,惶急之下,再次噗通下跪。

“就算护着公主,也该是天王护着公主,与公主一道先下!”

“你以为孤不愿吗?”

天王吃力地慢慢抬了抬自己那条血臂。

“已是折了。半废之人,如何保证能带她一起下得去这种地方?”

见朱九似还不愿,他的脸色瞬间转为阴沉:“莫非你是想害全部人都一齐死在此处?还不给孤照命行事!”

“待你们下去后,孤自也会尽量再下!”顿了一顿,他又说道。

朱九如何不知,照这火势蔓延的速度,恐怕只能容第一拨人下去了。

天王若是一个人,独臂或也勉强能试。但带着公主,确实或是有些难。

留下的,应当是等不到第二趟机会的。

他眼含热泪,重重叩首。

天王微微颔首,顿了一顿,接道:“你带公主下去后,万一若是等不到孤,那便是孤已没了。孤活在世上,诸獠慑威,被迫敛爪,倘孤宾天,消息传开,恐虺蜮都将腾嚣于九阙,到时妖魔兴风,不但中原大乱,南方诸人,不久必也会卷土重来。”

“你先压下消息,称我因今日之祸在养伤,不见任何人。绝不能让他们知道孤已死去,包括自己的那些人!在死讯没有确证之前,纵然有所疑虑,料他们也还不敢公然乱动。你速速暗中通知谢隐山回来。他是个有本事的人。你告诉他,孤的话,他若想自己上位,便去新城孤的书房,坐床之上正对的中央顶棚内,有孤早先藏在那里的传位手谕。他可出其不意杀死反对者,再凭此手谕号令诸军。如何做,他自己应当清楚,无须孤多说。他若无意此道,那便随他了,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吧。孤既已死,又后继无人,也就管不了那许多身后事了。天下沸鼎、兆民化鱼,自然会有天命之人现身拯难。”

“是。卑职记下了。”朱九咽声道。

“小女娃,对不住你啦!”天王接着转向一旁的李霓裳。

“这回将你叫来,险些害你年轻轻轻,陪我这老酒鬼死在这里。原先说的事,你若实在不愿,便就此作罢了。此番你若能逃生,我只盼你日后代我向裴家老大说一声,将这东西和她放一起罢!她当年既不肯丢掉,我便当她是愿意的!”

他从身上摸出一柄鞘上镶嵌着古老宝石的匕首,用他没有受伤的右臂,递给李霓裳。

见她定定立着,眉头微颦,似在费力思索着什么,没接去,脾气竟也前所未有得好,丝毫不见怒色,只示意朱九代她接了。最后看了眼几名早已面如土色的仆妇,微微叹了口气。

“你们忠诚服侍,却落得这个下场。放心吧,谢隐山会善待你们的儿子,加倍予以补偿。”

仆妇们早便知,今日是必定要死在这里了,还能如何,泪流满面地跪地,叩首道谢。

至此,天王好似再无任何牵绊了,从腰间拔出佩剑,直指头顶穹苍,纵声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