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第2/2页)

何尚义被他提醒,忙抱拳称是,说自己一时考虑不周,约了下次饮酒,随即匆匆离去。

商俭目送他骑马消失,自己而已上了马背,正待离去,忽然身后到来一名玄甲卫,说天王叫他回去。

商俭一惊,转面看了眼驿馆的方向,不敢怠慢,掉头回来,赶回到方才所在的地方,果见天王独自还立在阶上,周围朱九等人都已经不见了。

“拜见天王!”他疾步来到阶前,纳头而拜,半晌不闻回应,更没叫自己起身,慢慢抬头,撞见头顶两道目光。

天王双目炯炯,视线当头直射,落在他的脸上。

商俭一惊,怎敢与上方之人对视,慌忙又低下头去,屏息继续等待。

片刻,他终于听到天王开口,悠悠道:“犹记当年,刚打下潼关,那夜天生城内设宴大庆,孤贪杯,醉卧不醒,有人纠结亲兵厮打,刀剑相对。应是你吧?应对得当,及时予以制止,替孤消去一场祸患。”

商俭闻言,心中惴惴方消去了些,只又不解,天王何以突然提及这件多年前的旧事,便谦恭应道:“属下当时官居监军,为分内之责。”

“你虽不像信王义王他们那样,能为孤披甲带兵,但心思缜密,办事得当,从无纰漏。这些年孤军事顺利,你在后方,功劳半分也不逊于外面那些为孤攻城略地的将军们。”天王继续说道。

商俭主后方之事。这些年终日案牍劳形,接触最多的,不外乎是粮草的筹措、民夫的征调、律例的制定,诸如此类。

这在太平盛世,当为宰阁之功。但在唯论军功的乱世,无论他做得如何出色,当武将们手握染血的刀剑,挑着敌人的头颅,享受着欢呼声里的荣耀之时,他总黯然失色,从不被人注意。

而天王似也从未过多留意他的劬劳与奔波。虽然随着天王势力增长,他的官职也一路往上,但作为几乎与谢隐山陈永年同时追随天王的老人,莫说那二人已经早早得以封王,他至今连侯位也无,便是孟贺利,如今论爵,竟也几乎与自己相平了。

说心中没有分毫失落,自然是假。但又能怎样。他也只能以乐天知命来宽慰自己。

他做梦也没想到,天王此刻留下他,竟说出了如此一番话。惊呆过后,心中油然迸出强烈感动,胸膛发热,当即重重叩首,哽咽道:“属下怎敢与将军们争功。天王麾下,能人多如繁星,属下些末功劳而已,微不足道。能得天王如此嘉言,属下已是感恩不尽!”

天王叫他起身。他再次叩首,这才依言。随后拭去眼角泪痕立在阶下,却听天王又道:“你功劳不小,孤却至今未进你的封号,你可知为何?”

商俭一愕,迟疑了下,斟酌道:“自是因属下功劳微末,不足以晋位。”

他应答完毕,观天王不置可否,只看着自己。“你随孤多年,孤听闻你有个绰号,叫做滚灯翁,不知你自己知晓否?”

怎么也没想到,天王话锋一转,竟忽然如此道了一句。

商俭自然知道,这是旁人暗嘲自己为人圆滑,谁都不会得罪,见天王说完,饶有兴味似地打量自己,难免讪讪,更无法否认,勉强辩道:“想是因属下好管闲事,不自量力,做过和事之人,却又不知因此又得罪过谁人,这才会被人如此取笑吧。惭愧!”

“好一个和事人。”

天王笑了起来。

“你应是孤跟前数一数二的聪明能干之人了,怎就从来不去想想,此是否正是孤无法再拔擢你更上一层的道理?”

商俭当场愣怔住,心砰砰跳了起来。

“滚灯翁未免粗俗了几分,不合你从前士人的身份。”

他听天王继续笑道,“不如孤改赐你一号,八面使君,你意下如何?”

便是再愚钝之人,也当明白这话的分量,何况是他。

商俭举袖擦了下额角迸出的一点汗星子:“属下若有行事不妥之处,恳请天王提点。属下必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此时天王面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看着他缓道:“孤听说,你与信王义王二人各都处得不错。你说说看,在你眼里,这二人,究竟哪个更为信靠?”

商俭呆定片刻,膝跪在地。

“天王说哪个信靠,我便知哪个信靠。”

天王居高俯瞰他片刻,削瘦的面容之上,终于又显出几分笑意。

“明日起,你晋位寿安侯。孤准你有监察秘奏之权。”

商俭仰头与天王对视片刻,明白了过来,抑着激动,用微微发抖的声音说道:“属下必竭尽全力,不敢负天王所托。”

人去之后,天王独自在寂庭中立了片刻,道:“这里已无事了。回吧。”

朱九本待劝阻,然而见他已走下台阶,自顾向外去了,只能跟上,匆匆召齐随行,又吩咐人,将预先备的一架马车引来。

天王性情极为好强。朱九本还担心他不愿乘车,执意骑马,万幸,这回他不再固执,登上马车坐定,便闭了双目,歪面微靠,人一动不动。

朱九暗松口气,关闭车门,吩咐驭夫走得慢些,上路之后,自己骑马在旁,紧紧同行。

一行人马出镇,借着冷月的淡光往通往新城的水路码头走去。那里有船停靠等候。

行至半道,车内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天生城那边怎样了?”

朱九听到。

“扑火的人说,白天山中下了一场雹雨,如同天助,明火至傍晚便已熄灭,只是……”

他倾身靠向马车应答,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那里应当已是化作焦土。”

马车在规律的车轮辚辚声中继续前行了一段路,车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送孤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