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椒殿内, 赤金螭兽熏炉吐着龙涎香雾,十二扇琉璃屏风折射着满室的珠光。
大长公主命婢女将正在逗弄的红头鹦鹉提走,斜倚在一张紫檀嵌宝榻上, 身着的百鸟羽纹宫装散落在地面之上。她叫李霓裳坐到自己身边, 关心地询问她的状况,得知她一切安好,点头:“这就好。你缺什么,尽管和姑母说。”
李霓裳应是。
大长公主环顾四周,叹息了声。
"当年在青州, 我也曾封过此号, 直到今日,才算是实至名归。”
她倾身向前,牵住了李霓裳的手:"说起来,姑母能实现心愿, 你的阿弟能有今日,阿娇你功不可没。"
“我何来功劳,因姑母之功, 才能有今日。”
大长公主被勾出心事,切齿道:“说起来我还是恨!宇文纵那个老贼, 便如此死了, 太过便宜他了!”
李霓裳未应。
“罢了,咱们娘儿俩见面,不说这些扫兴的了, 说些高兴的好事。”大长公主摆了摆手, 和李霓裳谈论李珑大婚的安排。
大长公主命人取来礼单与用度簿,一一展给李霓裳看,口里道:"皇后母族助复国有功, 这立后大典,咱们自然不能委屈了他们,少不得要三百驾鸾车。”她放下礼单。
“除去这一块,咱们广向天下延揽人才,封赏百官,到处都要用钱!偏又才进城不久,加税也是不妥。"
大长公主倾身靠向李霓裳:"阿娇,你可还记得姑母从前和你提过的裴家藏宝一事?"
李霓裳道:“此事我不知晓。我出裴家也多年了,何来法子。”
大长公主看着她,缓缓道:“我听闻你前次求医,所需药引,乃来自前朝昭德皇后陵。当时裴世瑛还遣人送来一张陵山图舆?那昭德皇后与裴家的关系,无须我多说。姑母在想,若无特殊缘由,你见过哪个帝后陵需特意绘制陵山图,还时代相传——”
大长公主停下,看着她。
李霓裳慢慢抬目:“姑母,我何妨实话与你讲,莫说我确实半分不知,我便是当真知晓,也不会助你此事。不但不会助你——”
她看着大长公主:“我也绝不允许你对帝后陵有半点不敬。若是叫我晓得,我必先告知裴家!”
大长公主脸色微变。
"新朝初立,"李霓裳的目光掠过珠光宝气金碧辉煌的椒殿,"文帝着弋绨,太宗罢露台。今减一驾鸾车,省下的,便是一万流民半月口粮。"
殿角的那鹦鹉突然扑翅:"口粮!口粮!"脚上的金链子扯得鎏金架乱晃。
大长公主脸色愈发难看。
瑟瑟急忙示意婢女将鹦鹉提走。
"李长寿非不明理之人。就在前几日,我在城外,他便差人来说,深恐婚事太过奢靡,心内不安,他已心领,盼望从简为宜。"
大长公主拳捏了捏,松开,重新笑道:“原来如此。既这样,那便听阿娇你的,此事日后不再提了!你留下,住宫里吧,有事也方便商议。”
李霓裳应是离去。
殿门方合,大长公主褪下腕间的九鸾金钏,猛地砸向案几。玛瑙葡萄盘应声碎裂。
宫婢神色惊恐,跪着收拾残片,匆匆退了出去。宫人送来今日奏报。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依次翻看。当看到一道发自北方的信报时,出神片刻,提笔写了一道亲笔手书,盖上皇帝印,封以火漆,召亲信入内,吩咐将信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送出。
“记住,此事不可叫人知道,尤其长公主!”
大长公主附耳,一字一字地道。
半个月后,洛阳收到一个消息,何尚义突然中止与孟贺利的征战,改而掉头北上,直奔潞州,显是要趁着裴家在北线大战的机会,攻打南面。
这与当年的境况,如出一辙。
李长寿与李忠节为防备崔重晏,已在数日前领军出了洛阳,去往边线备战。
五更梆子敲过,案烛凝成烛瀑。
李霓裳推开窗,晨风扑在她的脸上,她眼底的血丝如蛛网密结。
瑟瑟踏着露水,进院亲自为她送药,见她模样,急忙扶她坐下。
“公主昨夜是又没睡好吗?你身子尚需调养——”瑟瑟低声劝。
虽然李霓裳的封号已改数月,但在人后,她总还是习惯性地以从前的称呼叫她。
“谢隐山呢?”一道沙哑的声音,截断了瑟瑟的话。
她慢慢转面,对上李霓裳的目光,道:“前次不是和公主说了吗,我那夜已奉长公主之命将他杀死了。”她说完,走去端来药,催促李霓裳喝药。
李霓裳看着她,忽然改口道:“听闻你在城北的别院里,养了个面首,好像叫柳四郎?听闻色艺俱全,极会伺候人,我今日无事,想去见见。”
瑟瑟端药的手微滞。
"公主说笑。"她笑了起来,"不过是个消遣玩意儿罢了,公主怎可能会看的上这些?公主还是先喝药吧,仔细凉了。"
“瑟瑟!”李霓裳第一次以名字直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和李珑,应有极大的关系吧?”
她盯着瑟瑟,慢慢说道。
瑟瑟的指一抖,那药碗从她手中滑落,砰的一声,砸碎在地。
瑟瑟的脸色骤然惨白,定定看着李霓裳,慢慢地,从牙齿到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碎碗的声音引来了在外的几个婢女,走了进来张望。瑟瑟此时蓦然清醒过来,她强行抑制着颤抖,转身走去,将婢女驱走,关闭全部门窗,走了回来,白着脸看着李霓裳,慢慢跪在了她的脚前,一言不发。
李霓裳不再提方才那话,只道:“天王意外身死,而今天下真正将要大乱。裴家若是力不如人,灭门也是天意,但我不会容许,在他们对抗外敌之时,有人在背后捅刀!天王留下的这个残局,如今只有谢隐山能收拾了!”
“从前我曾问过我自己,为何一定要回到姑母身边。我也问过你,你又为何对姑母忠心耿耿。那个时候你没说,姑母也从不担心你的背叛。”
她盯着脚前的瑟瑟:“我和你做个交易,我可以继续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辈子都不知道。条件只有一个,我要谢隐山立刻给我活过来!”
瑟瑟闭目,白着脸,慢慢朝她叩首到地,起来后,转身,匆匆走了出去。
三更梆子敲过,一辆油壁车悄然停在别院的后门。瑟瑟裹着披风踏下马车,下摆扫过石阶上新结的一层薄露,露水慢慢湮湿衣物,留下一片神色的潮痕。
入内,她屏退人,来到后园,身后只跟一名婆子,入了一座假山。婆子停在假山前。她钻进假山,打开暗门,沿着石阶盘旋向下,踏在最后一阶时,停在一扇铁门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