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3页)

“这里有关于你不好的回忆吗?”

“有。”

“那你能跟我说说吗?”

周惜雪的手指搭在靳熠的发尾,用指腹轻轻抚摸他后颈的皮肤。他像是被抚顺了皮毛的大型野兽,渐渐放松紧绷的姿态。

过于年幼的记忆,大多成了碎片,拼拼凑凑在一起。在六周岁之前,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这里。这是他父母的婚房,也曾经光鲜亮丽。六岁以后,他被Valoi家族的人接到了老宅,也就是那日晚宴的地方居住。

靳熠的记忆深处,是父亲一直躺在病床上,母亲终日郁郁寡欢。他年幼,不懂这代表什么,只知道不能去招惹母亲,因为她经常会莫名发火。至于他的父亲,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那只机器狗Sid是父亲亲手制作的,后来成了靳熠的生日礼物,意在陪伴他成长。不过靳熠并不是很喜欢Sid,他更想要一只真正的小狗,而非机器狗,所以经常将其丢弃在房间的角落。

父亲解释说,因为他的母亲对动物皮毛过敏,所以家里不适合养小狗。

好在,他一向不是胡搅蛮缠的小孩,知道原因后便不再强求。

有一天,家里被很多黑色的布匹装饰,靳熠看到父亲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但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棺材,以为父亲只是躺在一座小房子里睡觉。而他的母亲在一旁泪流满面,哭到晕厥。

家里来了很多很多人,他们前一秒还在侃侃而谈,下一秒突然哭丧着脸。

从那天过后,他便再也没见过父亲了。

父亲不再出现之后,母亲几乎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总是穿一条白色的裙子,披头散发,像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双眼空洞无神,嘴里念念有词。

尽管母亲是个很奇怪的人,却依旧会吸引靳熠去靠近。或许是血缘亲情的本能,他一直很想要母亲的拥抱。

母亲的怀抱是柔软的、温暖的,像一片温和的沼泽,看似平静的表面,内里却暗藏致命的流沙。她总是在前一秒给他窒息般的拥抱,近乎让他缺氧而死,下一秒又会猛然推开他,让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母亲的怪不止这一点,她总是会对他恶语相向,抑或是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语。可下一秒,她又会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万分。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你这个被恶魔诅咒过的邪灵,我真后悔生下你!”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不该这样对你说话的,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我真想一把掐死你!现在就送你去死!”

——“天呐,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有穿白色制服的医生来到家里,告诉靳熠:“你妈妈生病了,她变成了一个疯子。Valoi家族不允许疯女人留在这里,败坏名声。”

那时候的靳熠并不懂什么是疯子,他以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可从这一天之后,母亲突然不见了。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他的出生,才导致周围所有人的不幸。

靳熠的身体逐渐开始战栗,眼角抽搐着,整个人仿佛被黑暗吞噬,那些记忆的碎片如同玻璃碴在颅腔内反复翻搅,让他头痛欲裂。他的神色略显狰狞,太阳穴处的血管暴起狰狞的弧度。

关于靳熠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味道。

周惜雪的直觉告诉自己,肯定和他们家族的那帮人脱不了关系。可如果连她都猜测到这中间的离奇古怪了,那么聪明的靳熠能不知道吗?

或许,他并不想去触碰这些痛苦的回忆。

就像现在这般,这些闪回的记忆让他起了明显的躯体化表现。

“靳熠,靳熠。”

周惜雪紧紧抱住颤抖的靳熠,安抚地亲吻他的脸颊,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提过我的妈妈呀?”

“我的妈妈是个特别努力,也特别优秀的人。她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干。你知道吗?当年她和我爸爸还没结婚的时候,便在周氏集团里工作了。她超级厉害,在周家的企业濒临破产时,是她一人单枪匹马找投资、跑业务,硬生生为集团注入了新的生机。也是因为这样,奶奶才答应我妈妈嫁给我爸爸。”

“以我妈妈的能力,本应该继续留在集团里担任重任,可是她为了照顾我,抛下了事业,全身心回归家庭。”

“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我的人。她从来不会跟我发脾气,即便我做错了事情,她也只是耐心地和我讲道理。”

“可是,我妈妈在很年轻就走了……她是肺癌去世的,从发现到离开,也就经历短短半年的时间。”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是冬天,她的忌日也快到了。”

好一会儿过去,靳熠渐渐停止颤抖,可他整个人的状态并不好。

周惜雪双手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唇,低声细语地诉说:“靳熠,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对你炫耀我的妈妈有多么好、多么爱我。而是想告诉你,你的妈妈也一定很棒,她一定很爱很爱你,她一定是遭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这样情绪反复无常。”

靳熠没有说话,他浑身弥漫着冰冷的气息,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那双眼空洞得像被冰冻住的深渊,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在其中。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靠近他,他无声的沉默比任何暴力行为都更具压迫感。

这份冰冷的寒意,似乎也会冻伤一旁的周惜雪,让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是亲吻和拥抱,都没有让他变得温暖起来。

周惜雪莫名就红了眼眶,把脸埋在靳熠的怀里小声啜泣:“靳熠,你再不回应我,我也不理你了。”

许是她的哭泣和战栗惊动了他,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低喊她:“老婆,理我。”

周惜雪一顿,抬起头看他,哑着声:“你喊我什么?”

“老婆。”

“换一个。”

“亲爱的。”

“再换一个。”

“宝贝。”

“就没有属于我们之间独特的昵称吗?”

她看似是在故意刁难他,实则很巧妙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看样子,靳熠也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认真思考起来。

周惜雪并不催促,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起码不再是冷冰冰的。

没多久,他再次开口:“雪。”

靳熠的声线自带沙哑的质感,本该肉麻的昵称,从他的口中唤出来,显得浑然天成。

仿佛,他天生就该这样唤她。

周惜雪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唇角却上扬着,笑盈盈的:“就这个,再叫我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