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梅煦想起来是谁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眸压暗勾起了唇角,朝着来人嚣张地扯了扯马鞭。

严彧止步在两丈外,似笑非笑,朝踩在车辕上的汉子拱手道:“北将严彧,奉命来迎贵使及五殿下进城……”

“啪!”

一声鞭响,震得城上护军都惊了一下。

严彧语气平和:“使君远道而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梅煦双目藏锋:“严彧?西北那个?”

“是。”

“严将军倒是镇定,就不怕我手一抖,你们这位殿下可再醒不了啦?”

严彧隔帘望了眼昏迷的李茂,从怀中摸出那枚金镯。

梅煦一眼便认出是自家小姐的饰物,脸色阴下来道:“威胁我?”

严彧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又慢条斯理地摸出来封素笺。

“郡主托我带封信给使君。”说着抬手一扬,信笺稳稳飞向梅煦,“使君看完,定然不会手抖。”

梅煦单手接住,目光扫过纸面熟悉的字迹,神色竟有丝复杂。

“郡主在京一切安好,只是常思故人。今日使君前来朝贡,她甚是喜悦,已备好美酒,等着与兄长共饮呐。”

梅煦哼笑一声,把信揣入怀里,朝严彧招手道:“你来!”

严彧方一靠近,梅煦突然一把薅住他前襟,低笑道:“你他娘是不是小玉?”

严彧垂眸看着颚下那只青筋浮起的大手,缓缓挡开,又扭着他下巴往上看:“使君你看那纛旗上,鸾神右肩那颗星,你们称‘天狼’的,我们唤作‘将星’!”

梅煦一怔,哈哈大笑,笑完又一把薅住他,双目猩红道:“你要死便死透,又活过来做什么?你可知她为你流多少泪吗?她抱着你几件破衣睡在寮房,一枚骨哨挂了两年!而你——”他猛地甩开手,“换了身将袍加官进爵,转脸不认人!”

噌一声,随侍腰刀被拔出抵在了严彧颈上,梅煦声音似淬了毒:“现下你告诉我,是让你死了干净,还是留着你恶心她一辈子?”

严彧心头一酸,眼底竟起了潮,良久才苦笑一声,轻轻拨开梅煦的刀,“小玉已经死了,眼前是想娶她、陪她后半生的严彧。”

“你想娶她?有旨吗?”

“陛下应了,只要……南北交睦,还望梅煦哥哥成全!”

听他喊哥哥,梅煦气笑,指着他鼻子竟不知骂什么好!

稳了稳情绪,梅煦看向车里躺着的李茂,压着火道:“他是怎么回事?你们这位皇子,跟得了失心疯一样!”

“想来是有些误会,还望使君多担待!我带了医正,在城门内候着,天潢贵胄大意不得!先进城吧,郡主在等我们了,馆驿也已备好,弟兄们连日奔波,也需休整。”

“你跟我一车进城!”

他将严彧拽上车,严彧径自去探视李茂,见他呼吸极浅,面色除有些苍白,倒未见太坏。

李茂其实是醒着的,医正在马车上要翻他眼皮时,他幽幽睁开了眼。

医正一喜:“殿下醒了?有何感觉?可觉着哪里不适?”

李茂一脸茫然,音缓无力:“本王怎么了?发生了何事?不是迎接使臣么,这是要去哪儿?”

梅煦轻嗤一声。

李茂似是才留意到马车里另外几人,南境来使看都不看他,隔窗望着外头,严彧正若有所思盯着他,惟独老医正一脸关切,要为他请脉。

他索性又闭了眼,不动,也不吭声。

宫里虞妃已在太后跟前哭肿了眼。

自打听闻儿子被南蛮竖子绑架,她便跑去太清殿求陛下,被拦后又去宜寿宫长跪不起。

太后召见她,提及城门对骂,虞妃先是怔了一下,继而似是想到什么,悲悲戚戚道:“臣妾的茂儿是何秉性,老祖宗最清楚,他若清醒着,断不会做出那等失仪行径……”

听话听音,老太后皱眉:“你此话何意?”

虞妃吞吞吐吐:“自打严将军夜闯王府后,臣妾便总觉茂儿怪怪的,他不似之前温和有礼,时显躁郁,有次还……还朝我发了脾气!臣妾觉着,觉着……颇有些像之前的端王……”

“胡说!”

太后发了怒:“虞妃你可晓得你在说什么?你的意思,茂儿不正常,是严彧害他?李晟疯疯癫癫,亦是另有隐情?”

虞妃噗通一声跪倒,痛苦流涕:“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心疼茂儿,一时口不择言,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绝无攀扯旁人之意,老祖宗明鉴!”

“你起来,别哭了!”太后已显不耐,“回你的柔福宫等消息吧,茂儿会平安回来。”

虞妃哭哭啼啼离去,太后叹口气,去小佛堂供了柱香,对容禄道:“去打听下前朝怎么了?”

前朝的亲贵们都在含元殿等着接见南使,已候了多时,见陛下迟迟不来,使臣也久久未见,殿里一时嘈杂起来——都是千年狐狸,从进宫开始捋蛛丝马迹,那必然是发生了意外。

到底发生了什么,唯有沉默的瑞王殿下清楚。

他特意选了今日,要让李茂背上私藏百官罪证、亵渎南境神明的大罪,这俩罪名一个对内,一个向外,一旦成立,李茂便无翻身可能。

可他不晓得的是,李茂发了场疯,否认一切!

此时的太清殿里正跪了一排,除严彧、李茂、御医外,吴伯清和郭淮也被传了来。

一路谁也不理的李茂,终于红着眼开口,显得委屈又不忿:“父皇,儿臣冤枉!与梅煦对骂一事,儿臣实无印象,‘蛮贼、邪神、□□’这等污糟字眼,更不可能出自儿臣口中,望父皇明鉴!”

“你没骂?”李琞龙目藏火,“那城门楼子一众人都幻听了?你无印象,你是梦游了,还是被夺舍了!”

闻及“夺舍”,一旁的老医正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臣在城门为昏迷的殿下请脉,殿下脉象细弱,虚晃不稳,却有阴邪侵扰之迹。”

李琞愣了一下,继续道:“那郭淮所指,你搜罗百官罪证,私藏造册,又怎么说?”

“这等蛀国

大罪,儿臣更是不敢领!”他怒视郭淮,“你指控本王,可有实据?”

郭淮硬声道:“那日在殿下书房,殿下曾以一册黼黻阴鉴要挟下官,提供一些官员信息,下官亲见那册上所记官员生平履历,比吏部的还细!陛下只要肯查,定能找到,特别是殿下书房的暗格密室……”

“如此说来你便是无凭无据,是谁指使你构陷本王?”

郭淮也似豁出去,梗着脖子道:“若有人指使,亦是殿下自己!难道不是殿下拿我一家老小相逼,我自废一手也未求得退路,是殿下逼我行此绝路!”

“笑话,你一个小小郎中,也真抬举自己!你无凭无据信口开河,若非背后有人挑拨,你哪里来得这等胆子!父皇,为江山稳固计,儿臣请父皇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