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元娘将这一幕悉数印入脑海,她算是领会到一点点情爱的人,纵然不够深切,也能感受出窦二娘和阮大郎两人之间的悲切可惜。

青梅竹马,彼此心仪,奈何有缘无分。

不仅是元娘,还有目送儿子离去的于娘子,她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去打仗的大儿子,又如何看不出他后面望的是谁,两个人又是如何神伤。

于娘子看着跌坐在地,恍若失去魂魄的窦二娘,眼里流露的神色竟先是不忍。

同为女子,她知道窦二娘真心的可贵和甘愿抗衡的不易,作为母亲,她亦心疼儿子的相爱不得,但想起丈夫的死,想起自幼受到的教导,她的自尊和骨气,都不容许她心软。

于娘子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去。

有些事,可以动容,可以宽宥,有些事,不能。

亲眼见着分别,大家都心有戚戚,风雨欲来的感觉鲜明起来。

王婆婆很快把元娘的脑袋摁回来,并且用极为严肃的神情要求道:“今日起,你不许出门,我们家这边的铺子也不开了,你就待在家里,真要是闲得待不住,就多读书。

“一会儿我去布置些功课,每日都要检查,安安分分挨过这些时日,等天下太平了,你去哪我都不拘着。”

元娘*平日里比别的小娘子要顽劣一些,还有些野性,总有用不完的小聪明,但到了要紧的时候,也知道轻重,没有撒娇顶嘴,而是跟着板起脸,认真点头。

“阿奶,你不用操心我,我一定好好待在家中,你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元娘郑重许诺,她正经起来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王婆婆摸了摸她的小脸,声音也柔了一些,“好孩子!”

夸完元娘,王婆婆就开始叮嘱其他人,大致也是少出门,不许和人说家里有粮,遇到人了就一块抱怨米价日益高涨之类的事。

因着今日铺子不开门,便剩下许多蔬果和肉,这些也不能久放。王婆婆大致分出几天的用量,余下的都得腌制。幸好食肆的生意本就以酒糟为主,坛子什么都不缺,王婆婆让岑娘子几个去烧水洗坛子。

说起烧水,王婆婆又吩咐万贯一会儿要跟自己出门。

现下虽然才秋日,可是冬日难道就远了?

真要是打起仗,柴火和炭恐怕也会涨价,横竖家里早囤了不少米,吃食上是不缺的,趁着别人着急忙慌在意米粮的时候,去多买些柴跟炭,这样也不引人注目。

总比到了冬日,人人都缺炭火的时候去大肆采买的要好。

家里没什么健壮的男子,处事终归要小心谨慎。

王婆婆回想着从前在战乱时家里会做的事,无非是囤米粮和炭火,余下的便是深居简出,让健仆日日巡逻,内宅也要有健壮的仆妇拿着木棍,绕着围墙和垂花门不时巡逻。

但她们家太小,这个就算了。

把事情有条不紊地安顿好,王婆婆可算能空出些思绪瞎想,虽然她痛恨娘家的亲眷,也不得不承认,在闺阁中时,受益良多。若她只是普通市井门第,遇事未必会有如今的沉稳。

她微微一叹,多年过去,她竟觉得没那么恨她爹和继母了。

秋风萧瑟,吹打在王婆婆壮硕的身上,她也不免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衣裳。

她呀,兴许真的老了。

王婆婆看着凑在岑娘子身边,挽起袖子笑吟吟洗坛子的元娘,不由得跟着弯起唇。瞧瞧,她这个孙女,便是洗坛子也能自得其乐。

王婆婆停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幕,禁不住浑身上下又充满力气,她还有孙女要护着呢。

不能老!

至少,要等到新的能庇护住孙女的人出现才是。

还不到能称老的时候。

她不是不知道孙儿看中孙令耀,若是平平安安的时候,把孙令耀招赘,也不是不能考虑,可忽如其来的动乱,使得她开始怀疑,孙令耀真的可以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凭元娘的美貌,小官小吏的,压根护不长远。

还是要有更好的人选才是。

*

又是几日过去,官家的仪驾已出城去了,一同带走的还有大量禁军,如今的汴京城,就像个空架子,只有少数维持城内安稳的厢军在。

厢军与禁军是不同的,禁军统一粮饷,训练严苛,是正儿八经的将士,可以外出打仗,听命官家。

厢军却是五花八门的,有听属地方的,也有救火的,像是城内军巡铺的铺兵几乎都是厢军充任,来处杂,归属不清晰,导致厢军缺乏规整,训练少,战力弱。

这样的一群人看守汴京,但凡有点敏锐的人,都隐隐觉得不安。

王婆婆更是日渐严肃,一整日几乎见不到半点笑颜色。

元娘从阿奶的神情也能猜出汴京如今的情形不好,不免跟着忧虑,心中忐忑。城里灯火依旧,只是瓦子等也不似往日热闹,元娘没能出去,奈何宅子的位置好,轻易能眺望见大半个坊。

她常常坐在阁楼的栏杆前,撑着下巴发呆,看远处的景色。

就这么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

也是稀奇,原本渐渐要入冬了,忽而又热了起来,热得人不得不把擦拭好的竹夫人翻出来,白日里扇子都不能离手。

可今儿夜里,风又忽然很大,吹得呼啸呜咽,像是婴孩在哭,挂着的灯笼都险险被吹飞。

实在是吓人。

可日子还是得继续过,再怎么害怕,该做什么还得做。

夜里,元娘净面后,翻身上床,想要入睡,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睡不着。她想了想,干脆抱着枕头起身,推开屋门,敲响了王婆婆的门。

王婆婆本来都睡着了,愣是叫没眼色的孙女给吵醒,披了身褙子,臭着脸开门。

等元娘把来意一说,王婆婆没好气的叫她进来,门一关,自顾自上床去了。

元娘讨好地笑着,迎来的是王婆婆硬邦邦的一句,“还不快些上来!”

但她真的躺在床榻上时,看似闭上眼睛已经睡着的王婆婆,把被褥往她那一盖,粗粝的手握住了元娘柔嫩的手,带着惺忪睡意的瓮声,“睡吧,有我呢。”

元娘摸着阿奶硌人的掌心,粗糙的手感叫她心安,不知不觉困了起来,渐渐睡着了。

……

忽而!

一道尖利的声音划破长空。

漆黑的夜空浮起橘红的光亮,像是鲜血映射在上空,吓得人心惊胆战。

“走—水—了——”

睡梦中的元娘一蹬腿,愣是被吓醒,她大口喘着气,眼睛发直,好半晌反应不过来,耳边只有自己如鼓声一般急促的心跳。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长舒一口气,怎么做了这么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