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2/2页)

做买卖就是这么一回事,只消有钱赚,什么都是好说的。

小贩正准备捞起扁担,重新担着菜走人,正巧迎面走来一个微驼背的中年男人,他遂停了动作,吆喝招呼,“新鲜的菜,菘菜、萝匐、水嫩的葱,官人可要看看?一水的鲜嫩,还有打南边运来的笋儿呢!”

不知道是不是小贩的吆喝让中年男人动心,他竟然真的停在了菜篮前面。

就当小贩心下一喜,觉得自己又有生意,准备张嘴说道的时候,却见那中年男人把头上的斗笠取下,泪水糊面,涕泗横流,长满青碴的脸激动得双颊颤抖,“娘子!”

廖娘子原本拎着草绳绑住的冬笋,正准备回去呢,见了中年男人的脸,整个人如被定住,直到他高声喊了娘子,她才手一抖,笋儿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擦了擦眼,生怕自己错认,耳边净是嗡嗡声。

“你、你回来了?”

中年男人握住了廖娘子的手,边激动地哭,边应她,面容消瘦,眼睛惶恐,还带着点后怕,但边哭边笑,更多是看见亲人才有劫后余生的真实感,满脸的庆幸。

“是我,是我,我回来了,到了汴京打听许久,才知道你们遭了这么多事。”

廖娘子猛然如疯了一般,捶打着中年男人的胸膛,最后打得累了,抱住他嚎啕大哭,“你活着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信。”

旁边的小贩撇撇嘴,看来是做不成这桩买卖了。

他担起两筐菜,踩着石砖,扁担一走一抖,慢慢吆喝着往下一户人家去。但他风吹日晒而黝黑显老的脸上不自觉浮起些笑,眼角细纹隐现。

还是有运道啊。他在心里感叹。

这年月,都城里都闹哄哄的,能重逢都算好运,想当时官家御驾亲征,汴京多少人家的孩子都跟着出征,如今这样一闹,也不知道有几个能回来团圆。想他堂四姑婆的孙儿就跟着去了,关系是隔得远,好歹也是亲戚,听闻如今连个口信都没收到过呢!

而被担菜小贩夸有运道的中年男人,也就是廖娘子的夫君孙大官人,实际上经过官吏的一番磋磨,以及趁乱逃出后的颠沛流离,人从笑呵呵如弥勒佛般的白胖子,变得黝黑凹瘦,形容潦草。

任谁看都看不出他曾经的富贵,是南边首屈一指的豪富,只会以为是不知道哪逃难来的流民。

两人刚止住哭,眼下是多事之秋,廖娘子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见没什么人冒头,这才重新聚神和丈夫说话。

“你出了事,我那天杀的哥嫂非但不帮衬,还做局骗走了宅院钱财,如今,我身上只剩下些贴身的家私。当初幸而有陈家人收留我,我们六郎也是她家的孙儿带着上进读书,这才侥幸考中了举人。”

孙大官人连连点头,他能找到这里来,就是将事情来龙去脉打听得差不多了,但听到妻子亲口所言,仍旧止不住感慨,“她们是大恩人呐!”

廖娘子对失而复得的丈夫是又庆幸欢喜,又忍不住没好气,但比起这个,别在外头晃太久惹人眼才是最要紧的。但她也不能就这么把人带进去,自己是寄居,陈家又都是孀妇女眷,贸贸然带进去,就太冒犯且不知事了。

她叫丈夫在外面候着,自己先去和王婆婆说清楚缘由。

若是人家不肯他进来也不能生怨怼,到时想法子找地方凑合着住着,她身上多少还有点钱。

孙大官人自然是一个劲的说好,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甚至在当地出手豪绅,总是帮扶贫弱,捐钱给善堂,受过其恩惠的人数不胜数。否则,光靠他自己,便是城池被胡人占了,也不一定能逃出来,全是仰赖他人舍命相助。

廖娘子这才进去,留在外面的孙大官人把滚落在地上的冬笋一个个捡起来。

贵着呢,回去剥了笋衣一样可以炒了吃。

他如今衣衫脏得很,灰褐色都掩不住的黑污,还打了不少补丁,直接把带泥的笋抱在怀里,也不会让衣衫变得更脏。

孙大官人只略略等了会儿,门便被呀吱打开。

虽说是小门,王婆婆也贴了门神和对联,瞧着就叫人觉得这户有在认真过活,日子蒸蒸日上。

孙大官人单手抱着笋,不自觉理了理身上的破烂袍子,他是个生意人,老谋深算谈不上,但也精明圆滑,世故知事,嘴边已经酝酿好了要说的感激的话。

他甚至度量着自己是不是该先行大礼,向人家道谢,陈家人的善心实打实救了他妻儿。

心中闪过种种思绪,但在小门彻底打开,为首的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妪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孙大官人却不由得怔住,什么话都忘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