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4/5页)

有先见之明,能揣摩局势不是最厉害的,难得的是能坚守本心,不被暴利蛊惑。

元娘装满挎篮后,想了想,又往上盖了块麻布,遮住里头的样子,这才走出库房,重新掩门落锁。

她从小门出去,敲响徐家的后门。

走前面的正门就太醒目了,现今都以小心为上,医铺那边人太杂了,要是一不小心露出些什么,惹了眼,总归不好。

元娘站在徐家的小门前,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开门。

许是太忙了?

她把挎篮猛地卸下,放在地上,一手搭在肩上,原本提东西的手抡圆转圈,松松肩颈。她的目光随意扫过小门,触及久晒而干裂的漆,不由得想起往年的时候,临近过年,巷子里的人家都会重新上漆,排队去买对子贴上。

今年没人敢张扬,尤其是前不久闹腾的那一场,都怕自家光鲜了叫闲汉盯上。

元娘摇摇头,搓了搓勒出红痕的手,暗自叹气。

也正是这时候,门呀吱一声打开了。

“是元娘啊!”

熟悉的热络嗓音,都没看清元娘是来干嘛的,就招呼她进去坐。能这么热切的,整个徐家也就是惠娘子了。

而今家家户户日子都没那么好过,惠娘子身上的衣物也都是半旧的棉布衣,颜色灰扑扑的,头上梳的依旧是包髻,却一件首饰也没有,只戴了对纯银刻春燕回巢的耳坠子,袖口也都挽起来,显然是为了方便做活,袖缘还沾了点草药沫子,想来开门前她正在用铡刀切药呢。

“快,进来,哦呦,等的久了吧?你瞧瞧,肩上都是雪。”

元娘乖巧摇头,浅笑道:“不会,是今儿雪太大了。”

“对了!”元娘忙把来意说清楚,“我家阿奶喊我来换些淮山,家里好炖汤。”

惠娘子注意到地上的篮子,虽然挡了粗布,看不出里面放了什么,但她贯来爽利会做人,大手一挥,拉着元娘就要进去,“诶,些许淮山罢了,哪还要换?这不是寒碜婶婶吗?”

元娘不接话,只一味乖巧无辜地笑。

“阿奶吩咐的,我也只是照做,婶婶要是不收下,回去阿奶怕要骂我呢!”对上长辈,元娘从来扮乖演巧,有什么也都是推到长辈那去。这招万试万灵,一般自己说了以后,对方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果然,惠娘子闻言只是嗔怪,“你阿奶样样都好,唯独是为人太周到,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哪至于这般客气!”

说是这么说,惠娘子还是收下了,她推元娘的肩膀,让元娘进去,自己去提篮子,提起来的时候,还讶然了下,“好生重!”

但元娘还在跟前,她怎么也不至于当面翻开麻布瞧是什么,那可就太失礼了。

惠娘子把人迎进后院,在前边药柜翻了个瓷罐子,用木片剜了些黑色膏体,又用热水冲开,递到元娘跟前。

“快尝尝,新制出来的饮子,里头放了乌梅、山里红等,本是治胀气消食用的,但你们这些小娘子都贪爱它酸甜的滋味,没少有小娘子来买。”

元娘捧起碗饮了一口,里头应是加了蜜,热水一冲,酸味特别明显,但酸后是更为剧烈的甜,叫人忍不住一喝再喝。不知不觉间,碗就见底了,手也热乎起来,身上暖洋洋。

惠娘子见元娘喜欢喝,也很是大方,直接把一整罐都塞进元娘怀里。

元娘连连摆手拒绝,“婶婶,这哪使得,阿奶知道了要骂的。”

“不会,你只管说是我给的。”惠娘子是长辈,推搡东西最是有经验,半点不给元娘推拒的机会,硬是塞给了元娘。还没有等元娘多客套一会儿,徐大郎喊人的声就传来,惠娘子便去忙活了,让元娘自便。

元娘一手抱着罐子,目光左右巡视,她想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徐承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徐家人拘着徐承儿,她还闹,最近是真的没什么动静,乖乖待家里。

好在之前非要给徐承儿定的婚事是退了。

奈何铺子里人太多,学徒们忙得只能看见残影,元娘左右转悠了一圈,才在窗下看到徐承儿。

她正在低头帮人敷药,是日前被烧伤的百姓,那手臂上烧出的水泡全黏在一块,混着水贴在皱巴巴的皮上,溃烂的很厉害。

汴京有惠民药局,那是官办的药局,也是在免费施药,奈何伤者实在太多。

元娘只遥遥看着那伤口的模样,便知道味道不大好,但徐承儿依旧屏气凝神,脸上看不出丝毫嫌隙之色,专心致志地上药,甚至温声宽慰。

这样的徐承儿,与往日见到的截然不同,沉稳、自信、平和,身上透出和徐家阿翁治病救人时如出一辙的令人心安的气质。

窗外的光线打在徐承儿脸上,渐而升起的暖阳泛着黄色光晕,烫金的光披绕在她的脸上身上,如镀了层金,能看见脸颊淡淡的绒毛,却显出几分寺庙塑像的宁静神性。

元娘一时有些看呆了,但很快,她注意到别的人,与她一样看呆的人。

无比熟悉的面容。

正是此前推拒婚事的文修。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

正当元娘疑惑的时候,徐承儿已经清好了伤口,转头寻药恰好看到文修,她没有往日的好颜色,有些不耐道:“文相公若是喜好做塑像,不如归家去,医铺中忙碌得很,怕是容不下您这尊神。”

她用词不是相公,便是尊神,听着是敬称,实则都是挖苦。

元娘很了解徐承儿,知道这才是徐承儿不高兴时的真实样子,看来她是真的完全把文修抛之脑后了。

这样也好。

当元娘如此想的时候,却意外发觉文修并未恼怒,他巴巴的将药瓶递送到边上的桌案,再一脸诚恳的同徐承儿致歉。

元娘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对劲,再仔细观察起两人,徐承儿虽然看似恼怒,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他,语气不好的抱怨着,但却一直是理会他的,而文修不管徐承儿说什么都是连连应声道好,有时甚至有些羞涩?

元娘感觉自己一家闭门不出的日子里,两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望着二人忙碌的身影,还有文修亦步亦趋跟在徐承儿身后,他看着她便不自觉微笑的模样,元娘暗中点头,决定不打搅两人,横竖徐家不强迫徐承儿出嫁,与文修如何,全然看徐承儿的心意。

元娘从来都觉得徐承儿极好,仗义、热心肠,遇到大事从不退缩。

倘若能看到徐承儿的好,那么喜欢上她也是很应当的。

元娘悄悄退开,直到归家心情都好得很。

她想,等哪日徐承儿有空闲了,自己一定要抓着问个仔细,后来到底还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