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2/3页)

“是我有失妥当,本该去你家门前,但今日人多眼杂,贸然前往,我怕引来口舌是非。”魏观先是语气轻缓地解释,他说话时不疾不徐,自有一种悠闲的韵律,连带着与他相处的人都不自觉放松情绪,变得自然起来。

这也寻常。

高门子弟也不全是酒囊饭袋、享乐之徒,自幼随着尊长往来门阀权贵之间,若是连令人如沐春风这点都做不到,委实是不中用了。

是严峻,还是温煦,端看他们想要如何面人。

元娘也自如起来,她弯眸浅笑,说他思虑周全,等博士上来以后,又点了些菜,魏观问了她,她说客随主便,一切皆可,魏观没有过多推搪,便向博士说了几道菜肴,以旋炙和口味酸甜为主。

他每念一道菜肴名,元娘就默念重复,脑海中浮现菜肴的样式。

等他点完后,元娘惊异地发现,这些似乎都是她爱吃的,除了有几道是她不曾吃过的,但听菜名并未有她厌恶的。

在等上菜之前,元娘闲坐在桌前,拿了颗果脯,味道有些甜腻,应当是蜜渍的,而且品相很好,色泽温润浅橘,个大味美,是蜜渍果脯里的上品了。

现在的元娘可不是初入汴京的时候,她不说挑剔,但被阿奶养得很好,品鉴佳肴的能力还是有的。

元娘暗自点头,也不由认清了自家食铺和樊楼的差距。

樊楼就连最简单的蜜饯果子都是如此上品,摆出来的碗甚至是琉璃所做,而盛酒的是个玉杯。听闻,先前官家用玉杯宴饮,都被臣子谏言奢靡了,可樊楼却能用来待客,可见一斑。

元娘望着玉杯,不免有些思绪纷飞。她转而想到,也不一定,自己之前在大堂用食时,用的是银制器具,虽然也奢靡,但符合樊楼在正店中亦是魁首的地位。

那么,这是仅仅供给雅间的吗?

不,至少不是每间雅间都会有,樊楼纵然大手笔,也无法如此,否则市井间早就有流传了。

隐隐约约,元娘嗅到了一丝不寻常。

但未及细想,就被魏观转移了注意,顾及元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他不曾点酒,否则按汴京席面的规矩,通常是一杯酒一道菜,相辅相成,享尽食中滋味。

壶里头装的是渴水,因是冬日,所以未用冰块镇,喝起来温热暖腹。

他帮元娘也斟了一杯,随后致歉,“先前,逆贼动乱,我与亲眷一同被圈禁在府中,家父前途未卜,我不敢擅自应许诺言,怕累及他人。”

元娘知道魏府上下都被圈禁在府里,连他们这些借住的亲戚家举子们都未能幸免,文修还是侥幸出门逃过一劫的。

所以,她这时候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忙道无妨,说是人之常情,毋需致歉,她能体谅云云。

魏观得到她的首肯,方才继续,而他的眼睛一瞬不歇地望着元娘,眸光灼硕,情意毫不掩饰,“视尔如荍,贻我握椒。

“那日,你赠我花椒,我尚未回礼。”

虽然送花椒是元娘大胆表白,但是真的被他亲口说出,尤其是用清冽如玉的嗓音慢慢念着陈风里的诗句,元娘还是骤然红了脸,热意从手掌心蔓延到脸颊。

她嗫喏着道:“是、是什么?”

是拒绝,还是应允?

她既是有胆子向男子表白心意的女子,自然不是真的胆小羞怯,疑问促使她慢慢仰起脸,即便脸边有些羞红,还是睁着莹亮的眸子,与魏观对视,等着他的回答。

魏观见她强撑着大胆的样子,顿觉可爱可怜,莞尔而笑。

他没有耽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置于桌前,慢慢打开,里头静静躺着的物件也得以见光。

与此同时,朝着栏杆那一侧敞开的门与窗外,漆黑的夜空,竟划起数不尽的火光,像是升起的星子,如花一般绽开,使得天穹成了画布,绘出难以言喻的美景。

元娘不由抬首去望。

是烟火戏。

樊楼的顶处是能清晰望见皇宫一角的地方,足见有多高,而在高处看那烟火戏,和远远的在低处仰望,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就好似,那些如梦似幻的星子在自己面前滑过,落入两侧。

她惊撼失语,又不由得笑了起来。

魏观亦是望了眼外头的盛景,他缓声解释,“你我皆未婚娶,本不该私下在此相见,但……我知晓开封府今日会在景明坊请烟火师放烟火戏,而樊楼在景明坊诸多屋舍中最为高耸,存着借花献佛的私心。”

他言完,却未听见元娘的回应。

魏观不曾着急,他只是含笑望她,眼里倒映着她白皙的面容,慢慢道:“我的还礼,你愿收下吗?”

元娘垂眸,目光落在木盒中,里头静静躺着的赫然是一块玉雁。

玉温润细腻,像是羊脂一般,色泽内敛,是浅浅的绿,一看便知极为贵重。

但要紧的不是这玉贵与不贵,而是它雕刻成的模样,乃是大雁。

历来婚娶,到了纳征的时候皆用的是大雁。

她向他大胆表白,而他的回应是,他要娶她。

若是收下玉雁,便意味着,应许他提亲的请求,那么他就会带着媒人前来下聘,三书六礼迎娶她。

元娘说不惊讶定是假的,她原意只是想戳破那层窗户纸,使得那份彼此心仪的爱慕摆在明面上,可他直接到了应许姻缘的地步。

元娘只觉得心跳如鼓,就连呼吸都不大畅快。

接下,还是拒绝?

这事关她的终身大事。

元娘重新抬头,看向魏观。嗯,相貌俊朗,身姿不凡,行事素来有章法,他们相识已久,他从未越距唐突,即便时至今日,他唤她依旧是陈小娘子。遇事也总是陪在她身边,即便不是时时刻刻,但她有疑虑时,常能向他询问,得到解答。

就连逆贼岳王占据汴京,以至闲汉作祟的时候,也是他请来的人救了她。

她喜欢他吗?

无疑是的。

他样貌好吗?品行佳吗?家底厚实吗?

亦是。

元娘想着曾经和徐承儿闲话未来夫婿时的条条框框,魏观无疑都符合。

而最要紧的一点,想到来日要日日在一处,彼此陪伴、亲密无间,她会欢喜吗?还是厌恶?

元娘深深地看了魏观一眼,脑海中浮现两人来日相处的场面,她只觉得心头雀跃跳动。

毫无疑问,她是欢喜的。

在她思绪纷纷,不断质问自己的时候,魏观就静静地望着她,眼中尽是她,不曾出言叨扰,他在等着她想清楚,等着她的回答。

他要的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认真剖明心意的答复。

良久,一只白皙柔软的手触碰上盈绿的玉饰,那只栩栩如生的大雁,最终被握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