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第3/3页)
——自然,这个含义是微妙的,这个暗示是模糊的;如果单单于纠结文字,没有任何人能够指出这个替换的不妥。仅以逻辑判断,它依然是一段洋洋洒洒、冠冕堂皇,热心鼓励重臣的好文章,大概只有天下最敏感、最细心、最阴鸷多疑的人,才能从字里行间隐约看出来那一点尖刺一样、无可辩解的恶意。
……可是,司马宣王不恰恰就是这样敏感、细心、阴鸷多疑的人物么?
最诡异也最奇妙的是,就算宣王觉察出了隐含的恶意,他也不能质问什么;因为这篇文章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少帝的原意,毫无争议的御笔;所有隐秘的要害,只在“祖宗”两个字——但宣王难道还能派人远赴洛阳,特意询问皇帝一句,为什么要在信中用“祖宗”么?
无从辩解,无从对证,甚至无从解惑;仅仅潜移默化,而尖刺已经扎入肌骨,万难消弭。这大概就是传闻中文字杀人的阴狠技术,所谓刀笔吏以笔墨破家灭族,大概也不过就是这样的风范——无需扭曲事实,无需篡改原意,只要——只要更动一个小小的名词,整篇文章的基调就全然不一样了。
理论上讲,这应该是酷吏才擅长的技术。一字活人而一字杀人,贵贱生死都在文书的翻覆之间。至于皇帝是怎么会这一套的嘛——凝视深渊之时,深渊同样也还以凝视;大抵驾驭酷吏数十年之久,自己也终于要变为酷吏的模样了吧?
穆祺悄悄瞥了刘先生一眼,心中悄悄打了个寒战。
整体来说,老登将书信读过几次,最终只改了两句。第一句是“祖宗”,第二句则是信件末尾的寻常慰问。因为司马懿上书自请其罪,表示希望削去自己的一些职权,避免外人猜疑;而魏帝当然一律回绝,表示“所请应毋庸议”——这最后一句话,同样被刘先生妙笔生花,改为了“现亦毋庸固辞”。
“所请应毋庸议”——辞任之事,根本不必谈起;信任之处,溢于言外;此时一改,意思便大不相同。“现亦毋庸固辞”——现在也不必苦苦推辞;既然是“固辞”,那就意味着司马懿的辞任其实并不算错;只是一时找不到替代,才不能不在暂时维持这个“现状”而已;于是隐约猜疑之色,便形于言辞,令人大觉齿冷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单单从语义上看,这个改动其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