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窦长宵那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神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随后就把眼睫垂了下来。

宁烛也没有再出声。

他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觉得窦长宵生气也是应该的。

人家没有非要原谅他的义务。不是自己诚心道过歉或是等价赔偿就能擅自把这一页翻篇。然而眼下他也实在做不了更多。

宁烛安静地发着愁,窦长宵也收起了方才外露的情绪。

他不常有情绪过激的时候,然而此刻脉搏跳动得有些快,他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头。

这不应该。

姓宁的没骗他。

假使不满对方之前的所作所为,方才顺驴下坡应下对方提出的赔偿条件就是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感到不快。

然而……事实是,在他预设的情景里,似乎不管宁烛做什么,自己都不会解气。

窦长宵忽然困惑起来: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先是没有理由地改签了本该明天一早出发的机票,大晚上从海城飞来北城。再就是现在,看姓宁的哪哪都不顺眼。可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坏到令他从头到脚都看不惯的地步。

在飞机上两个小时,窦长宵思考了诸多问题,但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没办法说服他自己。

唯一有件事他很确定:真的要离姓宁的远一点了。

一旦碰上这个人,自己就变得反复无常了起来。

就这么相对而立了快一分钟,窦长宵开了口:“都不需要。”

他没有方才看起来那么吓人了,宁烛静静望着他。

“只要你别再来招惹我。”

窦长宵说这话时嗓音很低,调子也平静。然而宁烛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微地戳了下,连带起一阵似有若无的酸,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没顾上细究,认真地回答对方:“一定。”

窦长宵:“……”

宁烛觉着自己应该立刻从对方眼前消失,然而突然记起件事,“哎……抱歉,过两天S大校庆,我还得过来。”

窦长宵没吭气。

宁烛其实想多说两句,表示自己到时一定安静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绝不会打扰对方。

但此刻的气氛透露着一丝莫名的怪异,想说的话便都被压在了舌根底下。

片刻后,窦长宵说:“知道了。”

宁烛:“嗯。”

有一片红枫这时从栏杆里飘出来,尾端的叶柄好巧不巧钻进窦长宵书包与衣服的接缝中。而他本人也没有注意到。

“书包……”宁烛用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朝那里点了点。

窦长宵并未会意。

那片枫叶在对方的视线死角,宁烛犹豫了下,伸手准备帮他取下来。

他探手过来的时候,窦长宵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最后并没有。

窦长宵看着宁烛的手从他右边颈侧绕过去,并没有碰到他,可右边身体的大量肌群却无缘无故地绷了起来。

他撇下眼,宁烛从他身后摘下一片枫叶,收手时,叶柄在手里打了半个旋儿。

窦长宵的脖颈就被叶面轻柔地扫了个尾巴。

那点细微的痒好像透过皮肤一路蔓延进了更深的地方,叫他后背的脊梁骨都跟着麻了下,而这种痒到骨头里的感觉居然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窦长宵懵然地怔了下。

宁烛端详了会手里的树叶,抬起头,发现窦长宵在看着地面走神。

过了少时,对方眸光抬起,盯着他看了会,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间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凝固住了。

宁烛:“……”

怎么了,这又。

窦长宵打发他:“谢谢。你走吧。”

宁烛应了声,心情微妙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轿车,开门时,他回头往校门那里看了一眼。

窦长宵还八风不动地站在那里。但那层冷静的外壳下似乎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涌动着,不肯叫人觑见。

宁烛不好意思继续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再晃,发动车子走了。

汽车引擎的低沉嗡鸣很快消失在耳畔。

“……”直到看不见人,窦长宵才缓缓抬手抚了下右边颈侧,方才的触感居然还留有余韵。

他睫毛轻微地颤了下,想起白天时跟窦临渊的对话。

——对方威胁你不成?

——不算。

——莫非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没有。

所以我……

姓宁的……

我对姓宁的……?

窦长宵:“。。”

想死。

哪怕只是对姓宁的有一点感觉……

也想死。

窦长宵此刻的反应除了震惊,就是惶惑,焦躁,毛骨悚然。

什么新鲜、喜悦、甜蜜,这类美好的词语在这些情绪面前通通都要往边站。

像那片枫叶扫过他时脊梁骨僵麻的感觉,令他一动也不能动,身体脱离掌控。这种体会非常糟糕。

不能说讨厌,只是很不对。本能里叫嚣着危险——不光针对这种刚刚露头的感情,还包括令它产生的源头对象:姓宁的。

对姓宁的产生不该有的感觉,很危险。

窦长宵在原处吹了数秒冷风,手指屈起又伸开,不安地把空气抓了几个来回,才带着蔓延到头发丝儿的焦虑,缓步走进校门。

……姓宁的有毒。

不能再沾了!!!

*

过后几天,窦长宵进第三医院实习,日程任务变得繁重起来。

而宁烛这头也没闲着。

近来他除了忙着工作之外,还额外看了个热闹。

这段时间,任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任鸿远给任绍坤在自家集团安排了个职级很高的管理岗位。

任绍坤是学艺术相关的,这些年在国外,名为进修,实则看他的画工就知道时间大部分都没用在正经事上。

他没有任何管理公司的相关经验,却直接空降任氏高层管理,难免生出一些闲言碎语。

当然了,走后门空降这种行为放在许多豪门子弟里,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儿。

这事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任绍坤还有个比他小两岁的继弟,在任绍坤被任鸿远扔到国外的这段时间,他弟弟可是实打实地在任氏的基层各个岗位历练了两年,才被任鸿远提到中层管理,之后又过一年多才爬到高层的位置。

而任绍坤一回国,职别就跟他那个弟弟差不多同级。

任鸿远这个老狐狸宁烛是接触过的,虽然对方对宁烛和和气气一口一个“年少有为”称赞,实则不大瞧得上他这个Omega。

如果说对外,任鸿远对自己身为Alpha的优越感还有所收敛,那对内,他的偏心就可以说是毫不掩饰了。连自己的六十大寿,也只让身为Alpha的任绍坤陪同左右,剩下母子俩只能在席间应付其他不大重要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