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五年雪期(二)(第2/4页)

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很节省时间,因为不用说些弯弯绕绕与重点无关的话。但也很累人,因为她将你看得太透彻,你在她面前就好似赤身裸.体,无衣蔽体。

那些肮脏的心绪,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都暴露在她眼下,无所遁形。

林应森垂下眼,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保证毕业吧。”梁眷语气徐徐。

窗外的雨不知道何时短暂停歇,久违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出,她眯起眼,声音缥缈似大雨骤歇后的薄雾。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港洲安个家。”

“在港洲安家?”林应森神情错愕,下意识反问。

“对,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我在意的人,很适合从头开始。”

“你呢?”梁眷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林应森晦涩不明的脸上,“你专程飞来港洲,该不会就是为了来听我的人生规划吧?”

“当然不是。”

林应森紧抿着唇,从前的他从没想到日后有一天,他连说实话也需要勇气,也需要挣扎。

“是陆鹤南有话托我带给你。”

话音落下,林应森无暇放松心情,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梁眷恬静的面容,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澜与情绪。

“哦,是吗?”可梁眷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捧着咖啡杯的手无端泛起青白。

“他说了什么?”沉默不过短短三秒,她就忍不住低声追问一句。

“他说——”林应森顿了顿,而后长提一口气,一字一句复述临别前,陆鹤南对他说的那句话。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他的人解决。”

“怎么说得这么严重?”梁眷勾起唇角,笑容似是而非,问话时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很不像她。

“陆家真的会倒台吗?”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梁眷点点头,自嘲一笑,“那他托你带给我的这句话这算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摩挲咖啡杯:“分手之后,作为补偿,送我一道保命符吗?”

林应森被噎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尴尬。

“应森,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他没有对不起我。”

梁眷眨眨眼,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打趣。

“半年前是我主动提的分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不要他了,是我把他甩了。”

是我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逼他在爱人与尽孝之间,选择了后者。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所以往后的日子,如果真的有我承受不了的苦难,那也算是我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就好。

“天快黑了,我就先走了。”

梁眷拎着包站起来,明明该一鼓作气地留给林应森一道决绝的背影,但离去的第一步却迟迟迈不出。

她还有话没说完。

“他最近……”

梁眷欲言又止,长提一口气后,才扬起唇角低声问:“心情怎么样?”

我不问你过得是好是坏,只问你的心情。

有真正让你开心快乐的事吗?还是依旧有泪不敢流?

有没有从大伯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还是仍在为无法回首的过去而伤怀?

林应森怔愣了几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梁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认真回想陆鹤南最近半年的生活状态,却找不到合适贴切的形容词。

沉默良久,他没有选择粉饰太平,而是平静地、客观地叙述陆鹤南的近况。

——“他瘦了不少,药比饭吃的还要多,一个人的时候抽起烟来毫不节制,他也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梁眷心尖一颤,腿软了几分,下意识抓紧挎包的金属链条,汗涔涔的手心让包带变得濡湿沉闷,一如她此时的心情。

她想走,然而双腿却被定在原地,好似灌铅。

她避不开,所以她顺利听到林应森宛如尖刀利刃的后半句。

——“因为想你。”

最后一道黄昏如约落在山脚,街头巷尾的路灯还没来得及亮起,世界彻底暗下来。

暗夜是脆弱者最好的保护色,梁眷低垂着头,唇角的笑意和眼底的湿润一起到来。

幸而天太黑了,林应森什么都没看到。

既没看到她的欣喜,也没看到她的绝望。

所以她可以毫无弱点,故作冷硬地说——

“应森,你不应该说这句话。”

我怕我听了之后会心软,会不体贴,会自私地将他的左右为难抛之脑后。

可人生不是只有小情小爱,他合该为了他的家人一往无前,所以你不应在我自乱阵脚的时候,动摇我本就不算坚定的军心。

我怕我会回去找他,告诉他,我后悔提分手了。

梁眷扬起头,在街角路灯亮起的瞬间机械抬腿。林应森“腾”地一下子站起身,不受控地追出去几步。

他不能就这样一无所获地回去,京州还有人在固执地等待一个消息,哪怕是一句问候,又或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关心。

“梁眷,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让我带给他的话吗?”

他如此爱你,你不能对他这么心狠。

梁眷脚步踉跄了一下,发丝在空中凌乱,她的脊背依旧挺得很直。她没有转身,所以林应森没看见那两行暴露太多心绪的眼泪。

“我没什么想说的,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梁眷顿了顿,压下那分外颤抖的嗓音。

“就帮我告诉陆先生,平淡日子来之不易,我在他的身上从没得到过,还望他以后别再打扰,也别再联系,山高路远,他好好保重。”

“至于我们。”梁眷弯了弯唇,任眼泪打湿那抹苍白,“今后就不要再见了。”

林应森于第二日回京,站在昏暗枯寂的壹号公馆,或许是于心不忍,他没有添油加醋地多说什么,只将梁眷那句——“不打扰、不联系”原封不动的带给陆鹤南。

伤人的话已经不需要他再去杜撰,光是转述这字字诛心的三言两语,就已经能给眼前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男人重重一击。

书房里,陆鹤南一个人静默了很久,林应森走后,那些强撑示人的压迫性气场倏地散了。

屋内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眶酸涩,他却流不出眼泪,只颤着手,习惯性地拨弄打火机砂轮,再次点燃一支香烟。

月朗星稀,夜幕降临,偌大的壹号公馆一片黑寂,唯一的光亮就是虎口处那簇时不时跳跃两下的橘黄色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