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魏清暄说不上来,只能看向自己的兄长,希冀他能够帮自己解答疑惑。

终于,顶着魏清晏平静沉着的目光,魏清暄还算仔细地说清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今日明礼带着他的一众好友过来找我,希望能从我这边旁敲侧击,试图问清楚判监事和食堂的关系……本来这只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情,可偏生他带过来的许娘子问‘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吗?如果府尹只能看见俗成而忘记事情本身,乃庸碌之行’,兄长我知道这句话冒犯,但我私以为……不无道理。”

见魏清晏眉说话,魏清暄接着说:“书院食堂本是小事,若不是那位许娘子言辞之中涉及到了兄长,我也万万不敢来找兄长。”

魏清晏神色平静,听完后,问:“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

“后面就没说什么了。”魏清暄回忆了一番,诚实地摇了摇头,“她这人也是坦诚,说自家也经营着饭肆的生意,后来明礼找我说,是他出的主意。”

魏清晏的脑海中浮现了一抹身影,半响他低声说:“知道了。”

魏清暄盯着自己兄长的反应,见他说完,就好像将其抛在脑后,不准备继续理会,不禁出声唤停了他的脚步,“兄长!”

“还有什么事?”魏清晏说。

“许娘子虽然口无遮拦,但还请兄长念在她年纪尚小的份上,不要计较。”

魏清暄略顿,如实相告。

虽然他在刚听到的那会儿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在这应天府城,竟然真的有市井小民敢说府尹是非不分?他当时也不禁起了一抹气恼,兄长从小苦读圣贤书,在馆阁,州府,应天府的三年,所到之处无不人皆称赞,晏相公曾经说:“魏家得清晏,三十年无忧矣。”

“我看得出来,”魏清暄说,“明礼很喜欢那位许娘子……啧,真是可惜,若不是许娘子已经做了妇人装束,他们两人瞧着也是登对的很。”

一个看着娇俏却温柔坚韧,一个看着清明但年少莽夫,一人身着杏粉,一人身着湖蓝……今日他远远瞧了一眼,还以为明礼学着他早早开窍,学着将喜欢的姑娘往家中带。

魏清晏像是笑了一声,他说:“就明礼那遇事慌张、缺乏主见,甚至叫他背个书都要拉扯半天的性子?登对吗?”

魏清暄:“……”

他很想反驳兄长的话,但又不得不承认兄长总结的很到位。

明礼在明家精心养着,才十四岁,就已经和不少成年男子差不多身量……表面上看着像个小大人模样,但是一遇到事情便没了主见,不是在寻找这个帮忙,就是寻找另一个搭把手,甚至遇到困难,还会产生退缩的想法。

魏清暄很不愿意承认明礼性子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一半都是他教坏的,他轻咳一声,试图给自己的外甥挽回一点面子,“兄长,明礼到底也是你的外甥,这样说他,会不会有点不近人情?”

魏清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甚至歪了歪头。

人情那种东西,他自从当上了应天府尹,所剩无几。

魏清暄只好默默闭上了嘴巴,目送魏清晏离开。

走到门口转角处,魏清晏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朝魏清暄看过来。

魏清暄刚放松自己的脊背,见他回头望过来,立即绷直脊背,如同接受审验的小书生一样,乖乖等着兄长的下文。

“君子正衣冠,”魏清晏说,“快些将你头上三根杂草去了。”

说完,他恢复了动作,离开了堂中。

只剩下魏清暄一个人气闷,哪里是什么杂草,明明就是竹叶。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这分明在效仿古时君子!

他随手抽出了自己盘发用的竹枝,这三片竹叶也是顽强,陪着他走了一日,竟还牢牢地依附在竹枝上。他看着竹叶上的纹路,却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清楚兄长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兄长都一把年纪了,总不能真的和一个小女郎计较吧?

魏清暄忧心忡忡。

……

自上次去完魏府,许栀和一连好几日没有看见明礼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中受到了长辈的训斥,不过府尹和见到的魏清暄看上去,都不像是雷霆大发的性子,比起直接训斥,他们都更像是捧着一卷书,然后慢条斯理地用自己骇人的威压,一遍遍询问:“可知道自己错哪里了?”

许栀和默默为明礼点了一根蜡烛,然后继续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穿梭堂中。

一连晴朗了数日,今日难得是个阴天。浓密的云层将阳光藏在身后,给人间投下一整片清凉。青草池塘中沉寂了几日的哇叫声忽然喧嚣,从层层密密的荷叶中现出真身,拨开翠色的浮萍鸣叫到声音嘶哑。

虽然是一个阴天,但街道上起了小风,并没有让人感到压抑的潮湿沉闷。街上趁机出来活动身体的人很多,连带着和乐小灶都被挤满了。

忙得热火朝天之际,许栀和也被秋儿分配了任务,店中四角挂上了菜品的描图,但随着对面铺子一日日的完善起来,隔壁店铺需要的装饰还没有着落,她需要重新画对面铺子需要的桌布和菜品绸子。

许栀和端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了小灶的墙角。

满客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东方的第一缕雷声传来。

轰隆隆的雷声自天边碾过,地面横起一阵大风,食客见状,不约而同加快了自己扒饭的速度,然后头顶悉悉索索的小雨往家赶去。

雨水在凹形的瓦片上汇聚成一滴,一滴又变作一串,串成了连接天空与人间的珠帘。

地面没一会儿变得潮湿。水流顺着排水渠往下流淌,不必担心湿了屋里,秋儿站在门外看了看,街道上除了匆忙回家的路人,鲜少能看见撑着油纸伞不慌不忙的听雨人。

“今日下了雨,后面当没有客人了。”

秋儿在应天府待了快要一年,对这样的情况早就心中有数。比起今日的阴天落雨,春末夏初的雨水才更叫人防不胜防,前一秒尚且还是艳阳天高照,下一秒晴天霹雳,倾盆暴雨说下就下。

好歹这会儿,还会给个事先预警。

秋儿从铺子中找出几把油纸伞,让三位厨娘和小槐先趁着雨不大撑伞回家,剩下的几人继续留在铺子中,等待雨势变小一起回去。

许栀和不受雨声侵扰,甚至觉得雨水滴在青石板上的白噪音极为平静。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色也从原先的昏沉变得越发漆黑,街角亮起的灯火照亮了地面的水痕,水面上晃动着光。

晚间时候,风雨初平。许栀和与其他几人抓紧时间,趁着时间算早一道回去。回去后歇了一会儿,平息的雨声和风声重新交织在一起,拍打着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