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2/3页)
一路上白色缟素飘飞,混杂着朔风卷起的落叶,满眼萧索。
梅佐还在说着话:“回乡路上,我已经向官家上了奏折,丁忧三年。小叔父本也想回家陪伴父亲,但后来犹豫再三,只告假月余,瞻仰先父。官家没让他为难,敕书‘夺情’。”
夺情,即为官家亲奏,特许官员不必守丧,免因孝道而受言官上奏疏。
陈允渡心尖暖而微涩。他现在正在科举的关键时期,梅尧臣只告假月余,是想要陪伴他初涉官场的这几年。
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梅佐也仿佛只是提及,并未要他表现出“感激”、“愧疚”神色,他停在一处厢房旁边,对他们说:“到了。”
将两人带到门口,梅佐转身:“正堂还需要人盯着,允渡和弟妹自便。”
陈允渡:“举彦兄长自去忙就是。”
梅佐离开后,陈允渡却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那扇门。
从前交往,梅丰羽总是言笑晏晏,他几乎想象不出来梅丰羽憔悴落寞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何种措辞安慰他。
堂中交谈的声音传了进来。
“都说了要你徐行,怎地这般着急,要是父亲在天上看见了,焉能安心?”
梅丰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快速。
但许栀和听了很久,也没能听到后一句回答的声音。
陈允渡推开了房门,坐在梅馥宁床头的梅丰羽似乎很不习惯这亮光,伸手挡了挡光线,然后目光定在陈允渡的身上,干枯开裂的嘴唇翕动,半响喃喃道:“陈允渡。”
他的精神看起来还算好,他怔怔地看着陈允渡,半响没有说话。
陈允渡袖袍下的指尖蜷缩成一团,然后他放轻自己的声音,柔和得让梅丰羽险些产生了陈允渡被人夺舍的错觉。
“梅乐濯。”他说。
梅丰羽眉宇中的哀伤和愁思褪去几分,他扯动自己的嘴唇露出一抹没什么血色的笑意,“怎么样?‘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这名字,是父亲给我取的。是不是很好听?”
兄长叫作“举彦”,一听便是对其仕途怀有无限期待,但“乐濯”便好多了,父亲只期盼我平安喜乐。
他想用笑着语气分享自己的字,但一堆话堆积在胸口,压迫着他的喉管,他干涩地说不出话。
“好听,伯父取这个名字,与你相配。”陈允渡目光落在他身上,“乐濯,恭喜你及冠。”
今日的梅丰羽虽然头披素麻,但已经簪缨戴冠,翩翩青年,面无血色。
“你这般正经,倒叫我有些不习惯。”梅丰羽笑容更大了一些,他走到陈允渡的身边,絮絮叨叨,“陈允渡,明年三月你也要及冠了,想好让谁给你取字了吗?不过八成你的字很难超过我了,我的字这么好听,你策马难及……对了,你要是取了字,记得写封书信给我呀。”
他好像又恢复了最开始无拘无束的样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陈允渡应下:“一定告诉你。”
梅丰羽心满意足,“这才对,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他又开始絮叨,说起了很多很多往事,往事中陈允渡无处不在,间或抱怨几句父亲勤民但不在意他,又飞快地揭过,开始畅想陈允渡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打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期间陈允渡神色安静,如一棵寂寞青松,听着他的话语,无尽包容。
某一瞬,他强压着的情绪猛地爆发,上一句还是未来的无限畅想,后一句忽然哭腔抽泣。
他放声大哭起来,扯着陈允渡的一片衣袖,嚎啕大哭。
“陈允渡,我没有父母了。”
书中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他现在还有兄长可以倚靠,可万一兄长……梅丰羽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因此他哭的真情实意,犹如婴孩来到人间的第一场嚎哭。
许栀和背对门逆光而站,看着哭湿了衽领的梅丰羽,心中也生起一抹酸涩。
床上恹恹的梅馥宁忽然轻声说了一句话,声音很低。
“四哥这般伤心,父亲纵使离去,路上也不安稳。”
她唇色泛白,不声不响,许栀和还以为她正在睡着。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梅馥宁的样子,她面容姣好而苍白,身段纤细,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起,是一个十足的清冷美人。
梅馥宁抬眸,目光正好对上许栀和的视线,下一刹天山雪倏尔消解,她露出一抹轻柔的笑意,犹如春风拂面。
虽然这是她们的初见,但因为良吉的存在,对彼此都不算陌生。
“栀和姐姐。”梅馥宁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梅丰羽,以及在旁笨拙安慰着梅丰羽的陈允渡,轻声唤了她一声,“……良吉哥哥好吗?”
许栀和袖下的拳头微蜷,下定了决心。
她微笑着颔首,“良吉一切都好,馥宁尽可以放心。”
“那就好。”梅馥宁重复了一遍,像是说给自己听,“那就好。”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又带着极为隐忍的不舍。父亲阖然辞世,她对生死的理解更上一层楼,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的寿命可活,她想要拜托许栀和帮忙传几句话告诉良吉,但是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梅丰羽大哭了一场,才想起来病床上还有正在养病的梅馥宁,忙不迭地擦去横飞的涕泪,眼巴巴地靠近她,“没吵到你吧?”
梅馥宁略微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不曾。”
梅丰羽也猜到了她在故意这么说宽慰自己,赧然地手足无措,半响领着两人出去,“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梅馥宁没什么力气,只能颔首。
出来之后,梅丰羽被光一照,更显冷白。他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小叔父正在和吊唁的梅家亲长说话,等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见小叔父。小叔父原先打算明日就走,今晚你和弟妹便先在梅宅住一日?明日你们一道启程。对啦,还没和你说,小婶婶前两个月生啦,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事情繁多还没取名,小名叫作称称。”
“称称,称称,听着也不像个小女郎的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喊作称称。”梅丰羽嘟囔了一句。
许栀和却好像有些印象,刁娘子被诊出喜脉的那一日,她正好在场,梅静宁也在旁边。
当时梅静宁就在说要给妹妹取名叫称称,她们当时只当那是孩童的玩笑话。
“我想,我大抵知道。”许栀和微微犹豫,说,“静宁喜欢称心糕。”
梅丰羽拨云见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晚间时候,陈允渡与许栀和见到了梅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