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59—1563年(第17/49页)
“回来!”奥黛特冲他的背影嚷,“皮埃尔,求你别带走我的孩子!”
他径直走了出去,砰地摔上门。
皮埃尔下了楼;婴儿啼哭起来。春日傍晚天气和暖,他却披上斗篷,为的是遮住这婴孩。他出了门。
小婴儿似乎喜欢晃动的感觉。皮埃尔稳稳地迈着步子,孩子止住哭闹。他松了口气,这才发觉哭声吵得自己心烦意乱,好像提醒他想想办法。
他朝城岛走去,把孩子丢掉好办得很。圣母院里有个地方专门收容弃婴,就在圣安妮像脚下:圣安妮是圣母玛利亚之母,也是母亲的主保圣人。一般神父会把遗弃的婴儿安放在婴儿床上,有时候遇见一对好心的夫妇,就把孩子带回家收养。要是没人领养,就交由修女抚养。
皮埃尔感到手臂下的婴儿扭动身子,又生出那种没来由的冲动,想呵护他、照顾他。
这孩子虽然是私生子,但到底是吉斯家的种,孩子不见了总得有个交代。这不大好办,不过皮埃尔已经想好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接生婆和女仆都打发掉。之后跟夏尔枢机谎称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奥黛特重创之下神智失常,不肯相信孩子死了。皮埃尔边走边琢磨细节:奥黛特抱着死婴喂奶,给他换上新衣服,放在婴儿床里,说孩子睡着了。
夏尔未必相信,但这故事合情合理,况且他也拿不到证据。皮埃尔自信能瞒天过海。过去这两年里,他想明白一件事:夏尔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但看在他有用,不舍得打发。皮埃尔牢牢记着这个教训:只要自己不可或缺,就能自保。
街上人群熙攘,一如往常。路边高高地堆着垃圾:炉灰、鱼骨、粪便、牲口棚的秽物、破鞋。他一下子想到,不如把孩子扔在这儿了事,只要没人看见就行。这时他瞧见一只耗子正啃食一只死猫的脸,想到这就是这个婴儿的下场,区别是他还活着。他下不了手。他毕竟不是禽兽。
他由圣母桥过了河,走进圣母院。刚走到中殿前,他又发觉计划未必可行。同平常一样,教堂里聚了不少人:司铎、善男信女、朝圣者、小贩、妓女。他放慢脚步,来到中殿,走到教堂一侧供奉圣安妮的小圣堂前。把孩子放在雕像脚下,又不让人瞧见,他做得到吗?只怕不行。换作是个贫苦的妇人,或者无所谓有人瞧见,谁也不认得她,等到有人想起来盘问,她早就混在人群里溜走了。可他是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那可就不一样了。要是孩子哭闹起来,他说不定就要有麻烦。他抱紧了斗篷下暖乎乎的身体,一是为捂住声音,二是怕被谁瞧出异样。他发觉失策:该等半夜或着凌晨过来才是。可这期间,孩子该怎么处置?
他瞧见一个瘦削的红裙女人,灵光一闪。不如花钱找一个妓女替自己把孩子扔掉。这等女人不认得他,孩子的身份也无从查问。他正要去找那个红裙女子,这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吓得他魂飞魄散。“皮埃尔,亲爱的孩子,你可好啊?”
是他昔日的导师。“穆瓦诺神父!”他惊恐莫名。大大不妙。万一孩子哭闹起来,他可如何是好?
神父红通通的方脸堆满笑意。“能见到你可真高兴。听说你是大人物了!”
“差不多吧。”皮埃尔敷衍说。慌乱中,他接着说:“所以呢,很抱歉,我正赶时间,失陪了。”
穆瓦诺想不到碰了个钉子,如遭雷击。他冷冷地说:“那请吧,小人就不耽误您了。”
皮埃尔真想把一腔苦恼都说给他听,但当务之急是带着婴儿脱身。“请见谅,神父。我不日再去拜会。”
“倘若您抽得出空儿。”穆瓦诺挖苦。
“失陪,再见吧!”
穆瓦诺没接口,气愤愤地转身走了。
皮埃尔匆匆穿过中殿,从西门出了教堂。得罪了穆瓦诺,他暗暗叫苦,毕竟,世上能听他诉苦的人绝无仅有。皮埃尔上有主子下有仆人,但刻意不结交朋友,只有穆瓦诺这一个例外,结果又把他惹恼了。
皮埃尔不去想穆瓦诺的事儿,原路折返。走在桥上,他巴不得要把婴儿扔到河里,可扔的话免不得有人看见。况且他也知道,就算穆瓦诺神父也不会替他开脱,说杀人害命是主的旨意。为神圣的使命而犯罪或许情有可原,但万事都有个限度。
既然圣母院想不通,那就直接去交给修女吧。他知道有一间修会收容弃婴,地点在城东的富人区,离吉斯府不远。他朝东走去。一开始就该这么办,去圣母院是他考虑不周。
这间圣家庭修会除了抚养弃婴,还办了座小学堂。皮埃尔走近时,听见孩子的嬉闹声。他踏上台阶,穿过高大的雕门,进了客堂。室内凉爽幽静,铺着石头地面。
他掀开斗篷,露出婴儿。小东西闭着眼睛,但还在呼吸。只见他举起两只小拳头,在面前挥舞,好像要吮吸拇指。
等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修女轻手轻脚地进了客堂。她呆望着皮埃尔怀里的婴儿。
皮埃尔用官家语气说:“马上去请你们嬷嬷,有要事。”
“是,先生。”修女彬彬有礼,但毫无惧意。皮埃尔暗想,怀抱婴儿的男人的确吓不到谁。只听她又问:“不知道是哪一位想见嬷嬷?”
皮埃尔早有准备。“鄙人是让·德拉罗谢尔大夫,大学圣三一学院。”
修女开了一扇门。“请在里面稍等。”
这是个舒适宜人的小房间,里面供着一座玛利亚、若瑟和婴儿基督的彩绘木雕。除此以外的陈设只有一张长凳,但皮埃尔没有坐。
等了几分钟,就见一个较年长的修女进来了。她开口问:“罗谢大夫?”
皮埃尔更正说:“德拉罗谢尔。”她说不定故意说错,想试探他。
“请见谅。我是拉都瓦嬷嬷。”
皮埃尔演戏似的说:“这男婴的母亲遭魔鬼附身。”
拉都瓦嬷嬷大惊失色。她画了个十字,说道:“愿主庇佑我等。”
“这孩子不能留给母亲抚养,否则必死无疑。”
“别的家人呢?”
“他是个私生子。”
拉都瓦嬷嬷镇定下来,狐疑地打量皮埃尔。“父亲是?”
“不是我。相信我,倘若您心里想的是这个。”他语气轻蔑。
对方大为窘迫。“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