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就是神仆吗(十九)

雇佣兵2号将“猫砂”和李维的消息带回到众人之间。

贝都因工程师果然如李维猜测的那样,将狼血和沙子的混合物当成了石油状粘稠液体的黑沙,即使雇佣兵2号晃着他的脑袋逼他承认这只是堆“猫屎”,工程师仍然不肯改口。

另一方面,“清道夫”的出现也让大家议论纷纷,主要讨论的内容是——里世界在哪呢?咱也没看到啊?

只能说人们目前为止对里世界的认识还是很局限的,总觉得要突然发生点大事才能“进入”里世界,而且里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必定有着很大的差别,就像突然从现代社会穿越到中世纪一样。

如果李维在场,只会表示“nonono”。

但他不在,因此人们讨论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李维肯定是来中东度蜜月的途中遇到了意外事件,顺手拯救了世界,否则他就不是联邦的里世界清道夫,而是联合国的里世界清道夫了!

呃……也行吧。

李维的身份在一些人眼中变得越发玄奇,他本人却很质朴地忙着赶路,这里离前线已经非常近了,远处升腾起的黑烟即使在夜色下也清晰可见,空气里弥漫着农村烧荒的味道,但显然要比烧荒危险得多。

在此,找人变成了一个技术活,李维没法一边大喊德莱顿的名字一边四处问人,事实上,他连探头都做不到,因为有狙击手趴在屋顶制高点上“点人”,交战的另一方利用无人机引导炮击进行反击,现在是凌晨,太阳公公都下班了,可见大家的战斗欲望是真的很强烈。

“我想开挂。”李维趴在土坑里用商量的语气对黑蜡烛说,“祭品先赊着,行不行?”

“不行。”黑蜡烛回答,“不是赊账的问题,是那个无脸的女人正在看着你。”

李维猛地回过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没看到任何人影。

“你确定?”

“我骗你做什么?总之你先低调点,她可能觉得我作为异端入侵她的地盘了。”

李维只得又在土坑里蹲了将近半个小时,感觉每分每秒都很煎熬。当一枚燃烧弹点燃十米外的窗帘和木门时,他实在按捺不住,摘下脸上的护目镜,伪装成了难民,靠脸混进了鬼知道是哪一方的推进队伍。

一般人干不出来这事。

“你越来越疯狂了。”黑蜡烛精神奋发地说,“不考虑顺道杀几个人吗?”

“闭嘴吧,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为什么而战。”

战争是一个奇特的三位一体的构造,首先,它本质上是原始的暴力,应被视为一种盲目的自然冲动;其次,它充满了概率与偶然,使其成为灵魂的某种自由活动的具现;最后,它作为政治工具的从属工具,又归属于了纯粹的理性。

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对外扭曲事实,强加了一些历史民族荣誉感和利益纠纷,将自己塑造成了绿洲上的英雄,但只要是对他手上戴着的一大串金子有印象的人,就不会相信这套话。

贝都因人作为被攻击的一方,在这场战争里或许是无辜的,不过起初,他们同样也想得到黑沙。

因此没有任何崇高的、值得为之牺牲的理由,当人们分析战场时,自以为了解其本质,可是当交战双方英勇地捐躯时,谁又能去了解他们呢?

李维低声说:“我不想成为战争的胜利者。”

这是一场不该存在的战争。

他褪下面罩,逮到一个落单的士兵,按住对方的肩膀问道:“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在哪?”

对方本来举起枪试图扣动扳机,但在看清李维的一霎那手指忽地僵住了,仿佛感到了莫名的震慑,这种震慑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吸引和敬畏……犹如面对某种超越理解的存在。

“啊……”黑蜡烛心想,“当我们讨论圣妓时,往往更加注意下流的那一部分,却忘了他们名义上也被称作神的仆人。”

现在,神的仆人要开始他的布道了。

士兵听话地指了一个方向,李维说:“带我去见他。”

“可是……”

“没有可是,你在前面带路。”

他们走出掩体,来到硝烟弥漫的街道上,看上去并不像是得到了哪些至高神明的启示——带路的士兵手无寸铁,脸上充满了迷茫,穿着灰突突的迷彩服、端着冲锋枪的李维跟在他身后,手腕上缠着的磨损的绷带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条尾巴。

少许朦胧的天光照耀着这两个人,勉强算是增添了几分神圣的感觉,但无论如何,比起举行祭祀或是进行一些原始的性活动,倒更像是要枪决战俘。

“喂,你们两个这是……”

房屋里的军官爆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在看到李维后声音却一下子沉寂下去。李维把头盔也摘了下来,扔到一旁,站在平坦的空地上说道:

“我要去找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你们谁想跟我来?”

犹豫、困惑、渴望……你能在这黎明降临时分感受到种种情绪,半晌,之前出声暴露位置的军官表现出一副无畏的样子,大大咧咧地站了出来,威胁说:

“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话是这么讲,他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动作,连枪柄都没抬起来。

随着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从战壕中走出来,对眼前发生的事感到不解的同时,又有种莫名的兴奋。他们排成一条整齐的队列,沿着火光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如同东方古代受到法术驱使的死者、要在赶尸人的带领下魂归故里,这一幕太过离奇,以至于很多人清醒之后都忘得一干二净,或者单纯地将其当成了一场梦境。

渐渐的,连战场边缘都受到了影响。德莱顿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时,正在数公里外的一栋屋檐下对着电脑编写他的“战场日记”敷衍看守,顺带凭借他高超的谈判技巧问出了A3往哪个方向跑。

然而他被看得严严实实,再怎么巧舌如簧也没法凭空飞出去逮人,这让他分外暴躁,上到萨米尔·阿勒马克图姆,下到空中飞过的无人机都被他用超出守卫理解能力的比喻讽刺了个遍,只有托布幸免于难。

但托布也没能睡好觉。

战场上的枪炮声把它吓得紧贴着德莱顿的腿吠叫了一晚上,德莱顿习惯性地安抚它,每一次都卓有成效,然而今天早上,托布又一次快速地甩动着尾巴向外大叫,德莱顿抚摸它的脑袋、劝它安静时,托布却没有听话,而是不管不顾地跑出了房门。

“托布!”

德莱顿惊得心脏狂跳,来不及征得守卫的同意,就那么顶着枪口跟了上去……他没有挨子弹,而是撞到了阳光,残破的废墟上躺着几朵沙漠雏菊和马齿苋,灰绿色的植物茎叶随着晨风摇摆。他此时才意识到,枪声已经停下来了,几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本来负责看守这片地方,但他们现在全都望着同一个方向,犹如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