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2页)
刘钦拿着树枝,倒不急着学艺,见河水还算清澈,先脱了鞋子,挽了裤脚坐在岸边,两脚伸进去洗了一番,总算了却一件心事,只可惜不是热水,荒郊野岭却也要求不得太多,恰好日头正晒,也算添了几分清凉。
景山一扭头,瞧见他没跟上,催促道:“让你帮忙,你咋自己洗上脚了?你是大姑娘么,这么爱干净?”
刘钦心道:你不是大姑娘,搓下泥来往我身上掸。想到刚才,胃里又有点不舒服,没说话,站起来淌水过去,走到他边上,同他隔着一丈远,“你别动,我先试试。”
景山瞧他白胳膊白腿儿,压根不像捞过鱼的,撇一撇嘴,只当他是在说大话。他却不知刘钦上辈子流落在外那两年,为着活命,自然有什么吃什么,鱼也没少打过,刚才找弓找箭,只是用顺手了而已。
刘钦掂掂树枝,指头在尖上摸了摸,没看水里,先看了景山一眼。若是他想脱身,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一会儿趁景山不备,从后面一刀了结他,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有别人听见。
他上辈子就听过景山的名号,这回也算亲眼见识过了,远没有传闻中那么穷凶极恶,反而就像个寻常庄稼汉子,虽然不讲卫生,但也不至于引人生厌,这么死了,倒有几分可惜。
可也没有办法。
眼下他面朝着自己,却不急着现在动手。刘钦低下头,观察着水底游鱼。
打鱼只有两个要点,一是出手要快,二是得知道鱼在水里,比看到的要偏下一点,不能鱼在哪树枝就往哪扎,只要知道这个,就没什么扎不到的。
他站定不动,屏气凝神,等了好一会儿,随后猛地挥手一甩,树枝直插水底,把一条鱼钉死在卵石之间。
“好!这一手露得漂亮!”
身后响起叫好声,刘钦一怔,回过头去,却见翟广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站在岸边。他不禁暗地里一阵后怕,回忆一番,自己刚才动杀心时似乎没有别的举动,便不慌不忙地笑道:“小时候打过鱼玩,献丑了。”
景山把树枝提起来,见这鱼当真好大一条,赞道:“好小子,有点东西!”浑不知若不是翟广也过来了,自己过会儿一转身就要没命。
翟广也淌水下河,接过鱼瞧瞧,“这鱼腮上两道长须子,你不杀它,兴许过后它就要化龙了。”
“是么?”刘钦笑道:“那不知道是不是比别的好吃一点,一会儿架在火上烤来尝尝。”
翟广哈哈大笑,知道他不是听不出自己话中之意,而是假装听不懂,也不计较,对景山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就见景山拿着鱼颠颠地去了,只剩下他和刘钦两个。
刘钦见他支走旁人,知道他是有要紧话说,整整精神,朝他看过去。翟广却笑着问:“小雀儿,你打过鱼,可你摸过螃蟹没有?”
刘钦让他问得一愣,过了会儿才答:“没有。”
翟广把两边袖子一一挽到手肘,“今天有空,我教你。”他在河边走着,时不时踢开浸在水里的稍大点的石头,“抓螃蟹要找准螃蟹洞,就看石头下面发瘪的地方,那就十之八九了,要是还时不时冒几个泡,那没跑了,一掀一个准,哎——”
他猛地顿住脚,弯腰看了一阵,招呼刘钦过来,“你看这个。”
刘钦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盘算着,目光闪了又闪,翟广却看不见。听翟广招呼,他到底没有动手,当真上前去,低头也看了一会儿,见池底丝毫没有螃蟹影子,有些将信将疑。
翟广道:“试一试。”
刘钦知道这东西有钳子,就没用手,拿手里的树枝把石头拨开,水底的沙子浮上来,一时搅浑了水,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却觉着树枝一沉,当下提起来,就见一只青色的小螃蟹挂在下面,一只蟹钳紧紧夹着树枝不放,剩下的几条腿在空中不住挥动。
“还真有。”他惊叹一声,转头看了翟广一眼,脸上不觉露出几分笑意。
他自小养尊处优,什么新奇玩意没玩过,不懂事的时候,也干过拿弹弓射金丸打鸟的事,只差守着几分规矩,没当街伤人了,但捉螃蟹还真是头一次,小时候没玩过,流浪那阵子也没试过,毕竟螃蟹肉少,填不饱肚子,他也就懒得多瞧一眼。这会儿一掀即中,难免惊喜,不觉收了一向的老神在在之色,一笑间透出几分少年气来,倒像是换了个人。
虽然一露即隐,翟广却也十分高兴,明知道再过不久就要动身,却也不急着吃饭,带他捉了泥鳅,又教他怎么拿头发丝做鱼线钓鱼,还给他讲了怎么用竹篓捉鸟。眼下没有实物,只能用手比划,他兴致却丝毫不减,刘钦觉着有趣,倒也听得十分认真。
直到景山来催,两人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都到了开拔的时候,一摸肚子,均是饥肠辘辘,早错过饭点。刘钦在太阳底下暴晒一天,脸上、身上都泛着红,连耳朵后面也红起来,景山瞧见,笑道:“刚烤的鱼肉,熟了是由红变白,你这小子熟了是由白变红,多有意思。”
刘钦听见,不觉冒犯,也笑了笑。刚才翟广闲聊一般,同他说了不少自己弟弟的事,刘钦一开始还防备着他,后来见他始终不提别的,渐渐也放下机心,在这让人四面围堵的关口,就这么同他傻玩了半日。
若说他人生当中从没有过这么快活的日子,那当然是夸张,可自从他成年以来,像这样的时候毕竟也少。翟广或许是把他当作死去的弟弟而有所移情,可他看着翟广,又何尝没几次想起小时候同刘缵棠棣同馨的那些时光?
只可惜一去不复返了。看见景山的那刻,他被猛地拉回到现实中来——直到现在,刘缵的人也一定还在搜捕于他。等走出这片林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淌回到河边时,翟广忽然定住脚,“小雀儿。”
刘钦回头。翟广挽着裤脚站在河里,水面没过半截小腿,下午的日光打在他肩上、脸上,照亮了那一道长长的疤。他脸上却没有半分凶悍之气,带着几分正色,还有一点笑意,对他道:“咱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往后各自记着这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