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第2/2页)

对周章在长安的那个住处,他熟悉得好像自己家一样,闭着眼走都不会迷路,但周章在建康的府邸,他却还没来过几次。上一世时他回京之后,同周章不冷不热,自然不会再腆颜天天往他家跑,这一世更是只在回京当天住过一晚,转天晚上就搬了出去,因此现在放眼看去,倒是十分陌生。

这次他没被拒之门外。刘钦让人引进去,见到了还没换下朝服的周章。周章像是对他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但一如既往地不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刘钦也不急着马上表明来意,先道:“之前你替我解围,还没好好谢过你。借我的衣服后来找到了么?”

周章淡淡地答:“你不是给陆靖方穿了么?”

刘钦一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想周章也不会介意这么一件衣服,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自己寻了椅子坐了,又自己倒了杯茶,却不马上喝,顺手搁在旁边,“今日朝会上,别人或许不知道江北情况,但当时睢州的形势,你再清楚不过,怎么不替秦虎臣多说两句好话?”

周章答:“陛下决心已定,多说也无益。”

刘钦故意问:“你不劝,万一陛下说这是死罪,要砍了秦虎臣的脑袋怎么办?”

周章看了他一眼,“最后崔侍郎所说,就是陛下之意,只是小惩大诫而已,不会重罚。况且秦虎臣性情乖张,入城后在闾巷间纵兵为乱,当时替他遮掩过去,不曾上报朝廷,但毕竟虐民不浅,如此处置,也不算冤枉了他。”

刘钦点点头,心中猜想在他那里得到证实,之后再面对崔孝先,就也好说话了。

他最开始听崔孝先出言,只当他坏自己事,但后来一想,似乎又不尽然,更像是给刘崇一个台阶下。但刘崇是不是当真如他所想,他离京两年,毕竟拿不太准,只好先来问问这“天子近臣”的意见。

他也没在周章面前替秦良弼开脱,拿过茶水,低头默默喝了一阵,忽然道:“你也知道,秦良弼遭人弹劾,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冲我来的。”

周章不语。刘钦便又继续:“这几天为着秦良弼,满廷大臣一哄而起,弹章如雪,望之让人心惊。今日为他,来日未必不能为我。我在京无所经营,如何自保,还望……先生教我!”

他忽然用上几年前的称呼,周章闻之神情一动,却未说话,从椅子间起身,走到窗边背身对他。过了一阵,才转回来道:“原来你此来是为这个。”

刘钦笑了一笑,没应这话。

说来奇怪,从前对着周章,他总有说不完的话,即便后来不同他好了,见到他面,骂他、恨他、拿言语挑他、又或者是同他没完没了地吵架,总之没有消停的时候,现在却一时相对无话。

周章挪开眼,看向别处。月色从窗户间照来,落在他脸颊、肩膀上,泛着莹莹的银色,若说是芙蓉晓露,未免失之太秀,若比之为碎玉明珠,则又少轩举昂藏之气,看来看去,只有那一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能状此时刘钦眼前之景。

但很快刘钦也转开了眼。周章说的没错,他确是为问计而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时至今日,何必再做他想?

他身边能出谋划策的人不多,说得出来的法子更是不值一提,眼线却不知道有多少,他刚刚回来,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见了谁、一起待了多久,恐怕不多时就会让有心人知道,而见周章却不同。

他与周章的关系,京里许多人都有所耳闻。他夜访此处,旁人听了,恐怕只会当作是什么风流韵事,未必往深里想,这便是他今夜造访的原因。

而周章不待见他,许多人都有所察觉,再加上他素有清名,一向端着正臣的架子,听说刘缵也曾找过他,他也不甚热络。旁人以常理推断,必然是认为他绝不可能卷进夺嫡之事中,为自己在这上面出谋划策的,就连刘钦自己心中也没什么底。

但刘钦还是问了出来。他名头虽响,仪仗回京、开府建牙,看着一时风光,但满廷大臣,尤其是朝廷南渡后新选入朝的,十个里得有三个与陈执中关系匪浅。相比之下,能对他有所助力的东宫旧臣,不是心志不坚,就是被一个一个地排挤出朝廷,无力左右朝廷的,一时派不上多大用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从江北回京之后,便如鸟入樊笼,鱼落罾网,比砧板上的肉也没好多少,只是不知两个月的流落和重见那日的狼狈能不能引周章动上几分恻隐。

等了一阵,屋里更漏不知落下多少声,周章终于叹一口气,“我只有四个字给你——‘以北制南’。言尽于此,你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