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2/2页)
屯扎一日有余,第二天傍晚,他已经要歇下时,忽然有两个百姓来叩谒军门。翟广军中的规矩,但凡是百姓,只要问明身份,即可带入营中,他有空时一定亲自去见,就是实在事务繁忙,也一定会让景山这般的心腹大将或是宋鸿羽这样最为他倚重的军师同他们见面。
他这样做,除去是要从他们口中获得情报之外,附近的风土民情、山川形势、财富多寡、民困如何、官府有何苛政等,均是在这样的一次次谈话当中获得的。更甚至于他手下军队有人私自触犯军法,有扰民之举,百姓无处伸冤,也会直入他军门告状。如果把他们拒之门外,不去听他们怎么说,由着下面层层欺瞒互相遮掩,他如何有能得知之日?
也曾经有朝廷派来的奸细想要用这种办法混进营中窃取情报,但他们没想到刚一进来就被带到翟广面前。翟广同他们只交谈片刻,就命人把来人推出去斩了,那几个奸细到死都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
他们不知,但凡是做过官军的人,哪怕从前也是贫苦百姓出身,但时间一久,身上总有一股滑气痞气,旁人看来或许不明显,但翟广不消三句话便能探出他们和普通百姓的区别。
更何况甘冒大险入他营中报信抑或是来告状的百姓不是义勇之士,便是鲁直之人,那些奸细心里有鬼,眼睛便滴溜溜转,说话时前几个字看你,后几个字时就不觉转开眼去。
问他们乡土之事,多半闪烁其词,说不真切,不像寻常百姓,问他们别的,他们可能说不清楚,但问他们自家田地里的事,那便是茄子一行豇豆一行,绝无含糊的。
翟广听说有百姓过来,便将脱掉的鞋子又穿起来,重新挑亮了灯,让人把他们带进自己帐里。很快,兵士引着两个六十来岁的老汉过来,送入帐后便自觉退出去把守在外,翟广问:“两位老哥深夜来找我,不知是什么事啊?”
他穿着一身粗麻布衣服,脸色黝黑,下颌宽大,嘴唇又厚,一看便是村人模样。两个老汉一路走来,见到扎好的营寨,数不清的帐篷和兵器,想他毕竟是统帅着千军万马的一个“爷”,原本还十分忐忑,等见到他后,见他和自己村里的汉子也没有区别,一颗心不觉放下一半。
其中一个道:“翟大哥……”
翟广年纪其实不算大,只有三十出头,但不知为何,下至十几岁的少年,上至七八十岁的翁媪,见到他后常常都叫他一声“翟大哥”。他一开始还难免出言纠正,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老汉继续道:“今天晌午时有咱们的兄弟来问,说有没有看见官兵,我们说没有。结果前脚刚走,后脚就碰上了,我俩想着这是不是你打听的人,担心前面说的话耽误了你的事,就赶紧过来告诉给你。”
翟广精神一振,“你们是哪个村的?官兵是什么时间经过的?”
“就是晌午吃饭的时候。”
另一个答:“我俩是大柳树村的。”
翟广忙回到案边看向上面铺着的地图,指头在上面使劲敲了两下。“你们说的太重要了,我正愁不知道官军动向……不知他们大概有多少人,可看清没有?”
两人互相看看,一个说:“不知道,也没看清楚,就看着有官兵过去。”一个说:“我估摸着得有个几千人吧。”
翟广点一点头,又问起别的问题。普通百姓未经过训练,人数一旦破五百后便没有概念,几千之数应当并不可信。
说话间,两碗甜羹送来,翟广给他俩一人一碗,“你们远来实在辛苦,吃点东西,解解渴,也能填填肚子,不够还有馍吃。”
两个老汉正是又饥又渴,见有东西吃十分惊喜,当下勺子也不要,举起碗咕嘟嘟喝起来。翟广的碗是用土烧的,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豁口,让人看了十分亲切。有一个吃完没饱,直言相告,翟广果然又给了几个馍,自己也拿过一个吃了起来。
另一个原本不饿,见两人都吃,便也分了两个掰着吃了,一面吃,一面对翟广道:“其实晌午路过的是不是官兵,村里头也说什么的都有,我说要来报信,还有人说我多事,说那肯定也是你翟大哥的人,让我别闹笑话。我说他们身上穿着官兵衣服,我能看不清么?又不是老眼昏花,还能把官兵认错?”
翟广笑道:“晌午时在你们大柳树村,要真有成千上百人,那一定不是我的弟兄。”
“就是说呢!”
另一个百姓道:“不过那队官兵当真奇怪,说路过就路过,看着也不着急,但也没进来打粮,压根就没进村子,进到田地里面,绕着苗走,哪像是官兵样子?一开始大家都躲起来,心说完了,结果他们就那么走了,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
“所以才有人说,这是你翟大哥的人呢。”前一个百姓接口道。
翟广原本笑着听着,只当闲谈,全然没放在心上,听后却暗暗一惊,却不动声色,同两人闲谈一番,一人给了二两银子,送出营外。
此后,他追击那队官兵愈急,但这一支军队就好像一只影子,始终跟在他身边,却摸不着形状,牵制得他数日顿兵不进。直到第五天时,翟广还是没能找到他们,更不必提全歼此军,却恍然明白自己已经堕入彀中——
扎破天到了,而紧紧跟在他后面的邹元瀚的大军,已在数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