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第2/3页)

“你们闯进我们村,管我们要粮食,还说只要一点。我们给了,你们嫌少,还逼我们拿,看见他家磨盘里有粮,上来就抢,还把人打成了这样!你看看!”

同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说话带了哭腔,却不是对着陆宁远,而是对说话这人道:“俺就说……不来,你偏要……完了!完了……咋办呦……”他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嘴里像是含着只核桃,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天生如此。陆宁远没理会他,问:“你看清是我营中官兵所为?”

第二次被捉住这人当真是个刚出窑的生红砖,见着官不仅不软,还对着陆宁远嗤笑一声,“当然!附近除了翟大王就是你们,还能是人家干的不成?”

韩玉对他早就忍无可忍,“噌”一声拔出刀来,嘴张开了,还没来得及呵斥,陆宁远一把将他的刀拂开,“打人的人的面貌,你还能认出来么?”

“化成灰我都认得。”

陆宁远点点头,命各旗所有军官过来,问明前天出营的所有队伍,将所部士兵全部找来,同各自军官一起站在一处,让这人指认。

这人扯起同伴,让他也一块去看,一使劲,同伴被拉起来,一松手,人又瘫在地上,就像乡里人常说的“一扯一根线,一松一个蛋”。这人气得直骂,陆宁远挥挥手,让人把地上这个拉起来,带到军士面前指认。

来告状的那个人走在前面,在排成三排的兵士脸上逐一看过,另一个被人架着,他走到哪就被人架到哪。忽然,前面那个猛一顿脚,指着一个士兵的脸叫道:“就是他!”

“出列!”陆宁远道。

被点到的士兵犹犹豫豫站出来,神态有点不自然。陆宁远问后面那个百姓,“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前面那个听后面没动静,转身道:“说你呢,牛尾巴!”

同伴畏畏缩缩抬起头,见到士兵的脸,马上脸色一白,猛地把头低下去,不敢看他,却小声道:“就是……就是他!”

“全旗出列!”陆宁远走上前去,仍是瘸着那条腿,但营里鸦雀无声,只听得风紧扯着杆子上的旗子,呼啦啦响。

十二个士兵向前一步,显得其他人各后退了一步。陆宁远走到旁边,没问刚才被指的那个士兵,而是问旗总,“确有其事?”

旗总支吾道:“兄弟们实在饿得厉害……”

陆宁远详细问明情况,确认过不是诬陷。原来这一旗军官奉命外出购买蔬水粮草时,乡民都不愿出售,他们因营中实在缺粮,便打算强买,虽然事后扔了银子在那,但因为争执时出手打人,也和强抢没有区别。

陆宁远问旗总:“按我军法,如有扰民,如何处置?”

旗总咬牙不语,片刻后道:“打五十军棍,驱逐出营,不得再用。”

陆宁远又问:“这一旗中可有人没有参与?”

无人应话。

陆宁远道:“按军法处置!”

旗总猛一跪地,抬头道:“将军,属下也是求粮心切啊!您也知道,咱们全军上下一天只得两顿饭,还有一顿是稀的,军士们平日里又要训练,又要御敌,辛苦非常,却吃不到一口饱饭,各个饿得腮帮子都陷进去了,属下,属下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啊……”

陆宁远不为所动,让人搬来长凳,在校场中摆了一排。“旗总一百军棍,其余人五十棍,自己上凳吧。”

这十来个人有的垂头丧气,有的颇带愤愤之色,但不用旁人催促,全都自己趴上凳子。陆宁远道:“动刑!”

棍声响处,但见得皮肉横飞,血点四溅。前二十棍时还没有人吭声,到了后来,渐渐响起惨叫声,一声比一声更响。有的兵士本来觉着尚可忍受,但听旁人叫起来,忍不住也扯起嗓子惨嚎。只有刚才脸带不忿的几个人颇为倔强,从始至终都一声不吭。

五十棍之后,其余人都停了手,只剩下旗总那里仍是一棍一棍落下。他脊背、屁股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衣服破了,露出里面的皮肉,血涌出来,把衣服和皮全粘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棍子每每提起来时,便带起一串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溅在陆宁远脚边,有时候上面还沾着小块的皮肉,当啷在棍子头上,又被甩进人堆里,看着颇为骇人。

打到七八十下,旗总还是半点不吭声,也不低头,梗着脖子只盯着陆宁远看,让他好好瞧清自己挨打的模样。陆宁远也如他所愿,并不转开头,眼睛始终落在他身上。

先是韩玉看不下去,跪在地上向陆宁远求情。紧跟着就连刚才告状的那个百姓也瞧得不落忍,求陆宁远别打了。陆宁远全都不睬,只站立不动。

等一百军棍一棍不差地打完,他才让人扶起受刑的士兵,自己走到校台上对下面道:“你们或许想,张康是为军中缺粮才这样做,我对他以军法处置,是不近人情。”

他所说的张康就是挨打的那个旗总,现在刚被人从长凳上扶起来,已经站不太住,让人架着两边臂膀才能勉强立着,听了这话,奋力抬了抬头,却没抬起来,嘴里一条条地往下掉血。

韩玉扶着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胸口使劲起伏着,盯着陆宁远瞧。

窃窃私语声想起来,陆宁远只作不闻,继续道:“营里许多人都是贫苦百姓出身,你们从军之前,往往也是力田为生,终岁辛苦,仅得一饱,田里所得上缴官家,剩下的才是自己,剩下一分,来年便有一分活路。”

因他选兵时,便往往摒弃城市油滑之人,留下肯出力的庄稼汉子,此话说来,台下许多士兵均不禁心有戚戚。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投军,就是因为连这最后的一分生路也被人夺了,不从军就要饿死,哪里不懂陆宁远所说?一时都安静下来,听着他后面的话。

“如今各位不再种田,每日所食、身上所穿,都是从何而来?固然是皇恩浩荡,但你们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和你们一样的贫苦百姓一粒粒种出来的,一匹匹织出来的。我们吃的是官家的粮,也是百姓的粮,穿的官家的衣,也是百姓的衣,我等军人以御虏为职,既报君恩,亦是报百姓衣我食我之德。”

“百姓胼手胝足,以供养我等,便是望我等能保境一方,使其得以安居,免受夷狄盗贼之害、颠连鞭朴之苦。而我却诛求无已,反虐其身,害民暴民,绝其生路,便同盗贼有什么区别?我等究竟以何立身?”

“你们的父母兄弟也在田里,若是他们一年劳苦,所得粮食十之六七拿来给了官家,他们辛苦供养的官军却不去杀敌,穿着他们供出来的衣服,拿着他们供出来的武器,反过来抢他们的粮食,还对他们兵刃相加,换成你们,你们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