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第2/2页)

父皇对夏人的态度变了,最早看出来的不是他们这些身边人,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徐熙。便是他向刘缵建议,松一松口风,别再一意反夏,更又在密信当中将上意揣摩通透,说退位已是势在必行,他父皇定然不想放权,他表现得越是和柔、没有主见,他父皇便越会偏心于他。不妨先做出一副软弱之态,国事如何全听父皇裁决,自己全然不想做主,等日后得了皇位,再一点点地夺回权柄,威福自操。

现在看来,徐熙说得果真一点不错!这一阵刘缵不再像之前一样咬死了说绝对不能与夏人签订和议,反而对此事不置一词,经手政事自己能拿主意的也不敢自专,常进宫请父皇决断。父皇大骂他柔柔诺诺没有主见,但刘缵看得出来那两只眼睛里的分明不是愤怒、失望,而是若有所思。

这次邹元瀚做的那些烂事暴露,他和陈执中明摆着都脱不开干系,但父皇丝毫没有再多追究,将邹元瀚下葬之后,就彻底揭过此事,新换上的也是他们的人,足见他当真做得对了。夏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这当口他必须乘胜追击,一举将刘钦拉下来!

刘缵心中猛然一动,从床上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边。冷冷的月光照在手上,他低头看着,轻轻将手心翻了上来。虫子在暗色的草丛间鼓劲鸣噪,沙沙、沙沙叫个不停。

八年前换太子,那时的争斗还不算恶,如今他与刘钦都已长大,储君之位要再易主,恐怕就要不死不休了,不是他死,就是他这个幼弟去死。徐熙常劝他不可妇人之仁,要抱定了杀心才可成功,可他真有这样的决心、真能让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手上么?

刘缵了无睡意,看着窗外,夜色溶溶,忽然想到许多小时候的事。刘钦小时候当真可爱,追在他屁股后面,就像一只真的小雀一般,叽叽喳喳,围着他转,对他崇拜得很。那时刘钦叫他一声:“太子哥哥!”他回头张开双臂,让这只小雀扑翅飞进自己怀里。

可后来如何就变成现在这样?

他做了多年的太子,忽然被废,新换上的太子是自己最喜爱的弟弟。尊贵、地位、旁人的敬重、一应官署一夜之间全都成了他的,自己什么都没有。刘钦换上太子礼服,少年的面庞上带着几分迷茫,但当别人向他跪拜时,他又本能地板起脸,满带着威仪朗声让人平身,好像他天生就该如此,好像理所应当。他只一夜就适应了。

他们两个像是两道不同的河流,从前追逐着相傍而行,拐一个弯,便各自奔流而去,渐渐远了。但年少时的美好总是留了一些东西在他心里,若非徐熙自作主张,他从未想过要取刘钦的性命,哪怕他想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刘钦也不是非死不可,他大可以以后做一个闲散王爷,他们两个也可以像父皇和靖王叔一样,互相扶持,一起赏戏用饭。

可是……那天在刑部,刘钦竟然对他说了那样的话,那看过来的眼神,好像自己是他的仇人,而那仇恨不是一份,而是双份的——他至今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论起身份,他比陆宁远尊崇百倍,论起情谊,他们从小的兄弟手足之情岂不也胜过刘钦同陆宁远百倍?可刘钦为了这么一人,竟然那般对他,将他说得好像一钱不值——他竟是这样看他!

仇恨之外,他甚至从那双眼睛当中读出一瞬间的杀意,怀疑着、担忧着、暗暗猜测着的事情终于成真了。在这场争斗之中,刘钦已经动了杀心,想要杀死他这个哥哥了。是因为朱孝在睢州的出卖,还是因为当涂县翟广的伏杀?可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意!刘钦已然如此,他这个哥哥又待如何?

他取出徐熙的信,拿在手上没有展开,月光照亮纸背,上面的墨是那样黑,那样浓。

第二天,御史借各事弹劾起崔允信和一众东宫僚属,而兴国州传来消息,所属通山县令周维岳已经失踪多日,行踪不明。陈执中的两个属官也遭弹劾,江北夏人已下最后通牒,勒令雍国朝廷马上决断。刘崇却正在此时过寿,大摆宴席,借着举国庆贺的机会,禁足多日的刘钦终于被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