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第2/2页)

皇帝看向他时,先是皱眉,随后神情忽地一变,马上又恢复如常。这一瞬间的变化让周章知道,他看懂了自己的暗示。他已做了所有自己能做的事,之后发生什么,便不再受他控制。现在他只知道,恽文石还是反了,必须赶在他杀到面前来之前,带皇帝和刘钦脱身。

谁能抵挡恽文石和他的这些甲士?

他不及禀报,匆匆朝殿外大步走去,刚到门口便被拦住。拦他的人是刚刚杀死去给刘钦报信的大珰的两个侍卫,他们见情况有变,当即先一步赶来,想要控制局面。

他们手执钢刀,身上披甲,周章却是手无寸铁,又是文人,如何能与他们相抗?只得抖擞起朝廷威风,喝道:“陛下在此,你们还不闪开,莫非是要谋反不成!”那两人却置之不理。周章猛然回头看向刘崇,刘崇却是紧紧盯着刘缵,面上已然现出极罕见的暴怒之色。

先前刘崇见到周章示意,当即便明白恽文石出了问题,一时脊背发凉——恽文石是禁军首领,可说自己的安危都系在他的身上,他若是不忠于自己,是何等危险!

他为帝多年,却也有走眼的时候,想不到这一次走眼,竟是坏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之处。他把京营交给周章,便是知道他为人正直、不结朋党,想要让他在这关键时刻做个过渡,原本只是一处闲棋冷子,谁知竟有如此作用?

刘崇半是痛恨,半是懊悔,半是庆幸,但危急之时,也顾不得再在这上面多想。不过他毕竟比这些人多吃了一二十年的盐,猝遭此变,却面色如常,也没有急于发难,只吩咐人暗中监视恽文石的动向。

方才宫人向他报告时,不止告诉了他刘钦衣服下面没有着甲,更把恽文石曾去宫门处设伏,现在也并未如他所命令那般回到原处值夜的消息告知给他。恽文石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召集剩余禁军在他身边,意向莫测。刘崇闻报之后,便明白,恽文石当真反了,他不是忠于自己,而是已经被刘缵收买。

幸好自从两子之争愈演愈烈之后,他为着稳坐钓鱼台,也早早便做下打算。恽文石要是以为自己能指挥得动整个禁军,那便是太高看他自己了,他早布下一颗暗子,也在禁军当中,而且此刻就在恽文石身边——那便是崔孝先的长子崔允文。

刘崇又等一阵,始终不闻武库、东宫处传来喊杀声,心里已有掂掇,估计是刘缵恶人先告状,若贸然揭破,可能会逼反他,在皇宫当中动刀动枪。他思虑一阵,便让宫人传信于恽文石,让他速来面圣,来时不许带旁人,只得自己一个过来。

这一招打草惊蛇的计策,他已对自己亲生的儿子用过一次,不怕再对这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用。恽文石敢孤身前来,自然最好,一旦他有异动,想来崔允文这颗他早就布下的暗子,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趁他不备轻取他性命,不让他翻出多大的浪。

这是刘崇的谋划,于他而言,今日此举虽说是逼不得已,可也是胜券在握。可现在如何会这样?恽文石竟大摇大摆地杀了过来,莫非崔允文不曾阻止,还是他此刻已经死了么?

与刘崇所想的不同,此时此刻,崔允文非但不曾身死,甚至就跟在恽文石的后面,又破开一道宫门。他没有阻止恽文石,作战时反而格外不惜勇力,恽文石瞧见他这幅实心眼的模样,愈发庆幸没有将他外派出去,而是留在身边。

在这一个时辰当中,他时刻等待着从刘崇、刘缵所在的宫殿传来的消息,也时刻听着宫门外边的动静,可是这两处全都静悄悄的,几可称之为死寂。夜风一阵接着一阵吹来,天上的星星从一边缓缓移到另一边,时间每走过一刻,他心里便更紧过一分,到得最后,已是绷紧的弦、惊弓之鸟,一点草木鹤唳,便引他心中一惊。

而就在这时,刘崇的旨意发来,竟是让他独身一人前去觐见!

闻令之时,恽文石当即浑身一凉,一股寒气自脊背直冲头顶。刘缵处毫无音讯,皇帝却让他只身过去,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刘缵的计划、他的身份败露了!皇帝要杀他!

恽文石慌了一瞬,在这一刻忽地失了计较。他该如何做?是当真过去,还是就此拼了?离开他手头的这些兵,独身过去,要是刘崇要杀他,他可没有半分还手之力,只要一刀,他的脑袋可就要从脖子上面掉下来了,刘缵在场也保不住他。

他呆立原处,只片刻的功夫便下定决心——他是武人,自没有那些婆婆妈妈,也没有妇人之仁,既然已经暴露,那就带兵冲他娘的,他有禁军在手,在大内又有何惧?

听到恽文石反了的消息,刘缵先是一恨,但随后马上也下定决心:名实兼得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把这“实”攥在手里,名声日后再说了!因殿内人太多,他没有马上发作,只等着恽文石杀到。他知道,以那些守门太监的本事,决不可能在恽文石手底下坚持太久,只要恽文石杀上殿来,那便大局已定!

刘崇猛地看向他,喝问:“衡阳王,这是你的意思?”

刘缵听着不远处的声音,低着头战战兢兢不能答话。刘崇见他不语,迈步下殿,又连问三遍。前两遍时刘缵仍是一般情态,第三遍忽然将头一抬,乍然直视着他,“父皇,儿臣是为肃清君侧,别无他意,拳拳此心,尚祈父皇谅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刻,殿门轰然洞开,恽文石出现在门口。在他身后,黑压压甲胄森严,亮晃晃刀剑露刃,禁军一拥而上,涌上殿来,惊得满殿烛火乱摇,噗嗤嗤扯灭一半。

刘缵看向刘钦,轻轻出声,却没人听到。烛影纷乱之中,刘钦辨认出他的口型——

他是在对他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