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有陆宁远铁山一般挡在前面,刘钦这次不怕再有敌人突到自己眼前来了。他越过人群,两眼只看向刘缵,把箭搭在弦上,猛地张圆了弓。
在两臂拉开的那一瞬,不知为何,他忽然想到,小的时候他第一次习弓,还是刘缵教的他。
那时刘缵站在他背后,把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盖在他的手上,带着他一起把手里的那张小弓拉开。他看着靶上红心,眯起一只眼睛,把箭镞对了又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
他出了汗,刘缵的手却稳稳握在他的手上,手心那样干燥、那样温暖。忽然,刘缵轻喝道:“放!”松开他手。他也跟着把手一松,左手一震,弦猛地绷直,弦上箭向着靶子直飞而去。
那一箭他有没有射中来着?
刘钦轻轻松手,羽箭“嗖”地一下飞出,没有射中刘缵,射倒了刘缵左面的一个禁军。紧跟着他又射出第二、第三箭,第二箭射死刘缵前面一人,第三箭射中刘缵胸侧。
同他一样,刘缵身上也不着片甲,羽箭一碰见他,便一贯而入,没进去寸余。若非被肋骨拦了一拦,加上陆宁远因手伤之故,身上虽携弓箭,却是力气不大的轻弓,这一箭恐怕还要扎得更深。
刘钦手里三支箭都射完了,没再从陆宁远腰侧箭囊里抽新的出来,放下了弓,从地上捡起射箭前被他放在地上的刀,举在身前。依他看来,刘缵所受的伤远称不上致命,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也没觉着胜局已定,可谁知刘缵中箭之后,当即脸色雪白,站立不住,扶住旁边一个禁军才勉强没有摔倒,一手按在箭杆没入处,似是想把箭抽出,却抽不出来,疼得说不出话,弯着腰便往下缩。
刘钦向四边看看,疑心这是他故布疑阵,想引自己上钩,本来正要上前,却踌躇了,颇怀猜忌地重新把弓拾了起来。
陆宁远把他拦了一拦,低声道:“我来吧。”
刘钦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刘缵今天必须死,可他毕竟是皇长子,朝廷的衡阳王,如果一定要杀他,那么这罪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背,别的任何人都不行,尤其是陆宁远。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看陆宁远了,也不知该如何待他,可有一点他很清楚——一人有一人的用处,陆宁远是要做他的淮北长城的,将来要给他大雍托梁架栋、擎天捧日,为此他要堂堂正正、要干干净净,决不能、也不容许在这等事上惹一身脏。
他往前走了两步,和陆宁远并肩站着,对他道:“你把旁人拦住,就是帮我了。”说着又从他腰间抽箭。
陆宁远应了声,脚底下往前两步,不觉又站到他身前去。
在两人边说话边向前的功夫,刘缵手下的禁军始终不曾近他们身。并非是距离太远,在这大殿之中,敌我早如犬牙交错,一伸手处便有好几个敌人,实在是陆宁远进殿以后所显露出的那副模样太过骇人,惊得周遭禁军心胆俱落,哪有不长眼的敢去撩拨虎须?
刘缵负伤之后,手下人士气更低,加上刘缵说不出话,无法像刚才那般一声声督战,一时人人只喊打喊杀,做出一副将要上前之态,却并不当真上前,只是徒造声势而已。
恍惚间,刘钦似乎听见陆宁远叹了口气,但无暇去想,两眼始终盯着刘缵,看他有何动作。
刘缵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猛然抬脸,脸色仍是雪白,却也没有什么惧意,反而迸出几点火来。刘钦让他这样一瞧,同样心火陡起,二话不说又是一箭射去。刘缵往身旁禁军后面一避,那一箭打在禁军铠甲上面,被弹落地上。
忽然间,门口猛然一响,朱孝已带人闯了进来。先前陆宁远闯门时已经冲散了在门口把守的禁军阵型,逼得他们连连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朱孝乘胜追击,没过多久便破门而入。
陆宁远所率乃是太子牙兵,训练时日远长过他带来的在别院中豢养的私兵,只有他一军时,同刘缵两边僵持不下,如今两军会合一处,战局果然马上就翻然一变,至此局面已然大定。
刘缵也听见了门口的动静。他怕流血过多,到底没有拔箭,身旁禁军替他把箭杆贴肉削断,他一手捂着伤口,见门口已去不得,撇下禁军,往大殿深处跑去,在一根根廊柱之间踉跄穿行。
大殿深处乃是死路,他往那边跑,是慌不择路还是另有打算?
刘钦行事小心,已操胜券之时本不该以身犯险,但刘缵狼狈逃窜之态和上一世的他何等相像!那时候的他不正是这般,无论往哪里去逃,上天入地都只有一条绝路而已?这时见刘缵如此情态,他忽然回忆起那时自己的心境,也忽然灵犀一点,懂了那时候刘缵的所思所想,没有命令朱孝带领援军一拥而上,同样撇下众人,拖着伤腿一步步向着刘缵逃遁的那边挪去。
见他们两个动起来,殿中其余人如何还能安居原位?忙也纷纷跟上。如今本就交战正烈,在这大殿当中黑压压挤了数百人,地上又横满尸体、倒满受伤不起的人,每走一步都要被绊上三跤,所有人同时一动,殿内登时乱作一团。
刘钦却顾也不顾旁人,反手又搭上一箭。
先前与那两个禁军相斗时,他杀了其中一个,没有理会另外那人的攻击,便是因为余光瞥见陆宁远已出现在殿门口,知道他定有法子解自己之难。这次也是一样。他心神乍乱,却也不是完全失了理智,敢凭一具肉身穿行于刀枪剑戟之间,一力追逐刘缵,乃是因为知道有陆宁远在旁边,定能保他无事。
果然,陆宁远马上给涌进殿内的士兵下令,命其各守方位,竟在这拥挤之处隐隐摆出一个步军阵法,两三人互相接应。久居京城的禁军如何见过这般阵仗?本就士气低迷,被其结阵冲杀一阵,马上便露败相。
在朱孝破门之前,周章已经跟随着招来的守卫从窗户间爬入殿内,见状忙从朱孝手中接过刘崇刚才命宫人打开宫门放行时,用作信物的玉佩,招降这些禁军。
陆宁远见胜负初定,没再亲身冲阵,不敢离刘钦太远,只在他身后跟随,不住观察着左右情况。幸而刘钦一边小腿受伤,路走不快,倒不难跟。
刘钦走在前面,两眼紧盯着刘缵时隐时现的身形,什么话也不说,一面走,一面向他射箭。羽箭或是打在廊柱上,或是擦着刘缵衣袖飞过,竟是无一射中。
大殿深处空空荡荡,连廊柱都不得几根,刘缵慌忙之中按着伤口跑到殿首高台、刘崇方才坐的那里,四面已无遮挡。他脸色惨变,知道已到绝路,一扭头看向刘钦。刘钦这时手里已只剩下最后一支箭,他慢慢搭在弓上,又一次对准刘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