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第2/3页)
周维岳听了,只觉义愤填膺,谁知往后又听了别人的,这才知道这人经历就是放在这间牢房里面,也不算多么出奇,要是放在整个江阴,恐怕更是冰山一角。
还有人是河退水,退出来岸边几亩他家原本的水田,结果被岑氏看上,就强占了去,说是他们的,打官司打不赢,被扔进监狱;有人则是家里女儿被哪个子弟看上,给糟蹋完了又不肯娶,羞愤跳河,家里两个哥哥去讨说法,全被打得残废,母亲气急攻心死了,父亲告官被投下狱;还有人则就是路上冲撞了岑氏家仆、或是发生了什么口角,就被扔到这里来了,每人都缘由都不太一样,据说别的监舍还有更多。
周维岳只气得嘴唇发白,簌簌而抖,一个没坐住,往后便倒,被李方眼疾手快扶住,这才没摔在地上。李方惊问:“恩人,怎么了?”周维岳缓过口气,自己坐起来,喃喃道:“可恶、可恶!”
在方明俊给他留下的资料当中,这样的事情其实屡见不鲜,可是亲眼见到这些人,亲耳听他们说话,亲身体会他们在自己面前或叹息、或流泪、或愤愤不平地跺脚、或麻木地摇头叹气,他心里便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愤怒已极,难以言说。
就在这时,刚刚在堂上的那个县丞倪小林下到地牢来了,装模作样地在各个监舍巡查一番,就走到了他面前。他视察的时候,刚好是用饭时间,每个犯人都给一碗稻壳饭,周维岳也分到一碗,只不过他那碗稻壳格外的多,又有碎石子,基本没有几粒米。他安然拿筷子挑着吃了,左右平日里也只得三分饱,吃这么一些于他而言十分正常。
附近百姓已经和他熟了,见状都知道这是牢头要整治他,如今县丞亲自来了,他还不赶快服个软?纷纷推他、给他使眼色,周维岳只当不见,见倪小林过来,抬头与他对视。
有人在后面小声劝:“你别这么强项,小心魏大弄死你!”
周维岳在地上坐如山岳,看着倪小林大声道:“国有国法,我不信朗朗乾坤之下,会有人胆敢公然颠倒是非,草菅人命!”
倪小林亲自过来看他,就是隐隐感到他身份并不一般,担心抓这人抓出什么问题出来,这才特意跑这一趟。见周维岳一身凛然正气,不由愈发地心里打鼓,鼓起威势叫了一声:“大胆!”声音高亢,在大牢里面回声阵阵。他看看左右,又道:“你不过一个江湖浪子,竟敢大言不惭,张口国法,闭口是非……你到底是什么人,还不速速从实交代!”
他这样恐吓,其实是想逼迫周维岳道出实情,交代他的真实身份。可周维岳并无此意,刚才那般出言,便是要引他忌惮自己身份,不敢在牢里害自己性命而已,闻言只鼻孔朝天,并不搭理。
倪小林心想:不给他点苦头吃,他恐怕交代不出来。况且不管他是什么人,现在是他自己不肯自明身份,要是有得罪之处,需怪不得我。便怒冲冲让人给他换了监牢,拂袖去了。
周维岳让人扯出来,押着走了一阵,扔进另一间监牢里面。这次里面的人只看面相便不是寻常百姓,看见了他,便像野狼看见兔子,两眼当中冒出凶光。狱卒一个示意,他们便围上来,不由分说将周维岳给揍了一顿。
周维岳从没挨过打,身体又弱,没有还手之力,只有死死护住要害,任人拳打脚踢。后来要害也护不住了,只觉一拳一脚落在身上,雨点一样,不知道下了多久,再醒过来,已经让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无一处不痛,嘴边地上、胸口上都是血,不知是牙龈破了,还是让人打得呕出的血。
他一言不发,一点点爬起来,理理衣衫盘膝正坐,一身凛然不可侵犯之气,让左右犯人都面面相觑,一时没再找他的茬,互相使个眼色,退到一边,不远不近地打量着他。
倪小林离开后其实并没走远,躲在一处悄悄看着。见周维岳如此气度,更加感觉非同一般,忙叫过来一个狱卒,让他打声招呼,别再对这人下手,先观察几日再说,然后忧心忡忡地走了。
谁知道几天之后,魏大又想起这人,随口一问,听说他竟然还活着,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杀到县衙,亲自过问这事。
倪小林正焦头烂额,不是为周维岳,是为原定已经应该到了的县令到现在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是路上让土匪杀了还是自己偷跑到哪里去了。上面的宁国府不仅不给他给解释,更不帮忙,反而一个劲地催问他,好像他能大变活人,而且因着建康近来推行的新政,还没完没了地催他各个案子的情况,给他催得一个头两个大,若非手里的是只难得的铁饭碗,真想给它砸了。
他心情正恶间,魏大又来咄咄逼人,赔着笑好说歹说,怎么说都不通,他火气也不由上来,夹枪带棒地道:“你这头顶就一片云,我这上面可有两片。扯一片遮不住天,我做人总得留上一线,奉劝你也别太招摇,免得给主人结怨。”
他说得已经尽量委婉了,可魏大是什么人,哪里让人这么顶过,当即将脸一沉。他一向瞧不起倪小林,只是因为有用他处,才勉强有几分好脸色,见他居然胆敢顶撞,当即冷冷回道:“你一个芝麻大点的县丞,连官都不是,真要搞你,一只手就捏死了你,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摆上臭架子了?”
“什么一片两片云?我魏大就是岑家的一条狗,还怕人说?”他说得理所当然,甚至理直气壮、荣幸无比,“可你呢,连当狗都没这个资格,你还想看门护院,撒泡尿照照自己看有没有这个能耐?看你还算机灵,才留你可现在,不然有的是人想要你这个缺,你以为你算个屁?你屁都不是!”
倪小林气得浑身发抖,可偏生魏大说的他一句也反驳不了。他的确什么都不是,他是什么?地上的一块烂泥,泥里的一株小草,朝廷、岑家两片云哪片遮了太阳,他就要黄死,两片云不给他下雨,他就要干死。魏大看他不顺眼,一把给他薅了,那都没有什么云不云的,他只有死得更快。他是个什么东西?
“那好……我给你带下去,”他压抑着浑身的颤抖,也压抑着声音几乎咬着牙道:“你自己杀他。左右我……”他没继续多说,僵硬着脸想挤出个笑,没笑出来,引着魏大往关押周维岳的地牢里走。
魏大在他后面,那几步走得简直龙骧虎步,他不回头、不拿眼睛看,只拿耳朵便能听出来。把魏大带到周维岳牢门口,倪小林就退到一旁,心想:杀吧,杀吧,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天塌了有你个高的顶着,砸不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