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第2/2页)

回想起入朝前夜在宫里与刘钦的那次对谈中,他的几次忧心忡忡的试探,回想起他这些天里的忐忑不安,甚至是刚才为止在他心中生出的“改革已经完了”的念头,薛容与但感羞愧无地。纵然知道此时稍稍后退,等风头稍息再重启改革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见了刘钦如此情态,他也只有一往无前而已。

没有君不退而臣退的道理,岑士瑜纵然势大,可只手遮不住天。太上皇是什么样的人,那起兵作乱的刘骥又是什么样的人,天下有识之士心中定然各有掂掇,而当今天子是何等样人,他们迟早有一天定会知晓。

薛逢时,薛逢时,你何等幸运,竟是生逢其主,恰逢其时!天心垂爱如此,岂容你再犹豫逡巡?

薛容与神情一凛,乍然抬头。他原本为了避免事态再度恶化,近几日在朝堂上除去对针对自己的弹劾辩驳几句之外,其他时候几乎都沉默不语,但现在这样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他既然不打算退,那便只有往前。

他心中实在已经憋了一肚子话,见那些人想要拉下周维岳不成,矛头转向自己,不待别人开口,自己已出班上前,正待要舌战群儒,刘钦却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薛容与一惊,虽然不知何意,但他是持重之人,想说的话也不是非吐不可,当下便压抑了下来,等刘钦处置。他是人臣,入朝又不久,实在没有什么与岑士瑜相抗衡的手段,纵然决心下定,但能帮刘钦处也少,见刘钦似乎另外有所安排,便任由旁人对自己大肆污蔑、攻击而不发一言。

刘钦像往常一样,又使了个拖字诀,宣布退朝。退朝之后,果然马上传薛容与觐见。

能得皇帝单独召见的大臣不多,薛容与这几月间面圣的次数比许多人一生当中都多,但这一次与前面所有次都不同。薛容与怀着感激,怀着愧疚,不动声色地向刘钦悄悄望了一眼。

不过匆匆一瞥,很快他就收回了视线,但只这一眼已经足够了。刘钦面上仍是坚定之色,那他薛容与的骨头就是铜浇的、铁铸的,风浪再大也无可摧折。

甚至于刘钦要他告病时,他都没有任何疑虑,再没想刘钦是否是想半途而废,只是猜测他另有打算,不知为何却不让他预闻。他对天子没有疑虑了,不料天子对他却不然,薛容与马上请求听一听刘钦的打算。刘钦却不肯说,只说过不两日他便能知晓。

薛容与怏怏出宫,明白这是刘钦对他的爱护。但这安全和手上的干净并非他所求,他倒宁可像是刘钦真正的心腹一样,同他一起深深卷进这怒海当中,而不是被余浪一下一下舔着脚背。

可是……薛容与着临要走出宫墙时,忽地顿住了脚。

从前在他住宣城的家里,刘钦请他一同回建康,被他以不愿失身于门户之斗拒绝。刘钦没再勉强,果然守约在一切落定之后再召他进京。他眼下所处之地,不正是当初他所求么?他是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求风得风,求雨得雨啊。

从那时候起,他就已经错失了和刘钦站在一处的机会,往后可还会有那样一日?薛容与回望宫城,刚刚刘钦召见他的平台已经掩在了重重宫殿之后,看不见了。他呆立一阵,只有默默离开。

刘钦自然不知道他所想,在他走后,叫来德叔,对他道:“我眼睛不舒服,帮我叫张太医来,一定要保密。”

德叔忙看向他眼睛,刘钦不甚自在地错开了眼,不觉眨了两下。德叔不敢耽搁,忙匆匆去了。

在等太医来的功夫,刘钦收到一张从崔允信处传来的纸条,看过之后便就着烛火烧了。闭目沉思片刻,找朱孝来,问:“岑士瑜的六十大寿快到了吧,是哪天?”

朱孝答:“三日后。”说完,也偷偷瞧向他眼睛。

刘钦没有看见,仍是不大自然地频繁眨着眼,控制着没有用手去摸,好一会儿道:“你去给他传话,亲自去,就说当天我也去他府上祝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