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第2/2页)

更不必提当日朝议未定,旁人大多主张持重,薛容与却一力主战,误导了天子,以至如今损兵折将,让夏人于东西两线狠狠戏弄一番,大失国体。究其根本,别人都可放过,唯独薛容与,实在难辞其咎。

而一直为薛容与摇旗冲在最前面的周维岳,自然也一并遭到弹劾。

他清丈田亩、厘定赋税以来,在江阴翻了许多旧案,追比富绅这些年来飞洒诡寄巧取豪夺来的田产土地,无论谁打招呼,一概不留情面,前些天还失手打死了人,盯他已久的朝官便赶紧以此为口实对他大加弹劾,还有人已经纠集起来,预备着进京申冤。

刘钦因战事初平,一并暂且押下,至今还拖着没有处理。现在谈及战败原因,听陆宁远所说果然与这些章奏上的不同,虽然尖锐、虽然不入耳,却也耐心听了。

陆宁远见他不语,又继续说着。

当初他心目当中,也感这战难以取胜,但最后仍是向刘钦提议,一面在江北拖住元涅军,一面派兵包围狄庆。

因战力差距过大,他措辞十分谨慎,不敢夸下海口,说对狄庆可或擒或杀,只说可“挫其锐气”。事后看来,此事的确是做到了,如果不算秦远志的,狄庆一军损伤,与他麾下死伤相比只是略少一点。像这样接近一命换一命,于眼下的雍国而言,其实十分罕见。

但陆宁远自然不会以此居功,这一仗毕竟还是败了。三路雍军号令不一,或是有人先到、或是有人观望不进,被狄庆逐一击破。而在江北的元涅军,也轻易就攻破防线,直薄京城,将战场从荆鄂移向京畿,于为将者而言,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当初他言可战,也有几分私心。他一不愿坐视夏人自来自去,二不愿因为此事让刘钦威信扫地,数月心血付之东流。冒此大险而未能成功,还白白损兵折将,于他看来,这一役他责任最重。

可是请罪的奏表大可之后再上,今日刘钦问起,他便就事论事,将交战时的详情一一道来。

刘钦只偶尔发问,其他时候沉默不语。陆宁远所说,和当初他在来信中说的其实大差不差,士卒不能力战、众将人怀异心、军马调动时间过长,这些问题早在开战之前他便已经清楚。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没有真正败上一阵,总还是不能甘心。

他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只是不急着说出,想到之后,不由有几分惋惜、不舍,也仍然并不表露一二。待慢慢议完这件事,陆宁远以为他要睡了,已经从旁边扯来被子,刘钦却道:“不急,还有几本奏章没看。”

陆宁远一愣,“已经很晚了。”

刘钦摊一摊手,“今天不看,明天也要看的。你帮我读吧。”

陆宁远只得依言走到桌前,发现奏章被分为两摞,正要发问,刘钦却先道:“拿右边的。”说完又解释,“右边的都是琐碎小事。”

他因为眼睛看不见,只能让内侍先粗粗扫一遍,将奏章简单划分,重要的放在左面,次一等的放在右边,那种没什么用的就随手批了。

像这等放权于人,实在不是刘钦所甘愿做的,只是眼下情形特殊,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他做事原本喜欢先难后易,但今夜氛围正好,也就不给自己找不痛快,打算先把简单的处理了,剩下的留到明天。

陆宁远拿着奏章回来,发觉没有拿笔,又回去取,回来后又发现笔上蘸墨已干,只好又回去拿了砚台和笔搁,一一排开搁在床头的小案上。

刘钦听到动静,“你去桌上写。”

陆宁远在床边不动,“桌子太远,我怕你听不清。”说完,见刘钦脸现怪异之色,忙又补充,“我声音太小……”

刘钦忽然笑了笑,往床里挪动两下,陆宁远赶紧坐上去,脱了鞋子上床。

刘钦同他并排靠在床头,侧了耳朵等他开口,陆宁远拿起一份奏章,开口却是问:“你累不累?”

“嗯?”

“你如果累的话……”陆宁远慢慢地道:“靠在我身上吧。”

刘钦想了想,倾斜过身子,枕在他的腿上。

陆宁远一只手从后面环过,托住他背,另一只放在他身前,又一次把他笼在怀里。他安心下来,一面读着,一面不住看向刘钦。刘钦一开始睁着眼睛,后来闭上了,只偶尔出言,陆宁远才知道他还醒着。

后来他等了很久,也不闻刘钦说话,猜想他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便久久没有做声。刘钦仍然没有什么反应,看来的确是睡了,他便不再读了,把读了一半的奏章放在一边。

他低下头,看着刘钦,瞧一阵,心跳起来,赶紧挪开眼睛,缓上片刻,平静下来,再将视线转回。如此几次,再低头时,看见刘钦眉头皱起来,不敢动了,静静瞧他片刻,刘钦仍是这样一副神情。

他在梦中仍忧虑着什么呢?

陆宁远抬起只手,轻轻放在刘钦眉毛上,还没有动,便见刘钦眼皮颤动几下,似乎要醒,忙收回了手,好半天不敢再动上一下。

过了一阵,他轻轻握住刘钦搭在肚子上的手,用刚好不惊醒他的力气,握在自己手里。他的手比刘钦大上不多不少的一点,几根指头一收,拇指和中指就合拢在了一块。

这样握了一阵,刘钦的眉头渐渐松了。陆宁远又想要亲他,不敢低头,只拿目光摩挲着,静静静静地坐着不动。